期末遇上寒冬,喪門帶著一干室友到學校後門吃宵夜去去寒。

 

  他們四個年輕人在小吃店棚子圍一桌,叫了小菜和熱湯,打算吃完就回宿舍繼續夜讀。

 

  鄰座客人向老闆抱怨單價又漲了,都快吃不飽了,老闆叫那些酒鬼自己搬瓦斯回家燉著吃,看看能省到哪裡去,感覺起來格外暴躁。

 

  老闆上菜時,冷淡地看了他們幾個死大學生一眼,離桌後又瞥來一眼,喪門不難發現平時從不招呼客人的老闆頻頻望來。

 

  最後,虎背熊腰的老闆抓著圍裙,扭捏著上前搭話。

 

  「仙仔、仙仔!」

 

  這個情境在喪門老家很熟悉,庄頭乃至鎮上,從小兒驚悸到鎮民代表離奇失蹤,發生任何不可解的疑難雜症都會找上陸祈安問診。但自從他們離家來城裡唸書,陸祈安就被貼上怪咖的標籤,成了同學們訕笑的對象。

 

  喪門猜想,大概有賴福德把他當社團台柱大力宣傳,讓陸祈安名聲由黑轉紅,還從校內紅到校外去,連小吃店老闆都認識他。

 

  陸祈安叨著蘿蔔塊,腦袋歪了十五度角看向老闆。老闆有感這個頭上挾著塑膠太陽花、腳下襪子不同雙的年輕人流露出一股異於凡人的仙氣。

 

  「說吧。」

 

  喪門沒想到陸祈安會這麼乾脆應承下來,自從他十八歲半正式宣告退隱,除了社團活動,就鮮少過問人間事。

 

  老闆搬了板凳過來,張望四周確定沒人看來,才顫顫從圍裙口袋裡掏出一疊冥紙。

 

  上官榆頓時被黑輪噎住,林然然失口吞下半碗的板條。

 

  出現了,靈異事件!

 

  「我是真正看到,嘸是起痟!」

 

  「請你慢慢說,別緊張。」喪門安撫道。他們雖然只是還沒出社會闖蕩的學生,但妖魔鬼怪也算碰過一些,不會把無稽之談嗤之以鼻。

 

  老闆說起前天晚上的怪事。他凌晨收攤,聽見肉粽的叫賣聲,就把賣燒肉粽的那人叫來,一千塊拿過去,粽子剩多少全部買下。對方堅持要找給他,兩人在那邊推來推去的時候,老闆還吼說臉色那麼青不快回去休息,恨恨接下對方身上僅有的三百塊找零。

 

  隔天醒來,想熱粽子吃,打開來卻是泥沙和腐肉,三百塊也變成三張破爛的紙錢。他看得大驚,惶然不知所措,想到之前有兩個從年輕教師吃到老教授來用餐,說起系上學生裡有個正牌的修道者,一失蹤,學校就鬧流感;回來上課後,疫情就不見了,非常神奇。

 

  老闆剛好記起他們的話,喪門今天就帶人來捧場,再加上大仙的特徵很好認──在絕世美男子身邊的那個很奇怪的同學就是了。

 

  「我只是長相比較端正。」喪門澄清道,奈何室友們都不幫他說話。「老闆,這麼說來,那位賣肉粽的先生很可能已經在另一個世界。」

 

  老闆嘆口大氣,他與賣肉粽的只是點頭之交,稱不上朋友。只因為同是年輕時出來打拚做小生意的貧苦人,不免惺惺相惜。

 

  對方比他勤勉,手藝也好,早他在兩條街外開了中式早餐店。但生意好上沒多久,他母親就中風倒下,不得已把攢了一輩子的店面拋售出去,實在是時運不濟。

 

  如此無消無息五年多,半年前,他又聽見熟悉的叫賣聲。可現在做生意不如往昔,平厝都改成高樓大廈,喊得再賣力人家也聽不見;再加上便利商店林立,飯麵、滷菜、連粽子都有,誰會去跟他捧場?常常走完一條街,他的肉粽還是滿桶,老闆在對街就能望見對方沉鬱的神色。

 

  「伊是孝子,為著照顧老母沒娶,希望仙仔……陸同學能幫個忙,看伊到底如何?如果伊真正已經……麻煩你送伊一程。」

 

  「好。」陸祈安不冷不熱地應道。

 

  「那個,委託費……」

 

  陸祈安指著他們一桌小吃,老闆會意過來,今晚全部免費招待。

 

 

 

 

  飽食後,四個大男孩站在路口,其中一個拿著泡過水的冥紙嘴上唸唸有詞,彷彿它們是掌上型GPS,正在和另個世界確認位置。

 

  「祈安,你有看見什麼?」

 

  陸祈安恍神般說道:「繩子把頭纏成腫塊,像粽子一樣。」

 

  上官榆喉頭咯咯兩聲,倒退半步。

 

  「你們去忙吧,我是凡人,我要回宿舍……」上官榆推托到一半,手機響起,來自豬朋狗友的邀約。「有樂子?太好了,我報告都快寫瘋了,在哪裡開趴……啊啊,阿喪你幹嘛折我手臂!不要拉我,我不要去,感覺會很恐怖,救人啊──!」

 

  因為人生活於群體,有合群之必要,膽小如鼠的上官少爺沒有逃過今夜的試煉。

 

  寒風冷颼,陸祈安動了,往前三步,再往右十步,喪門帶著室友隨隊跟上。他們看來景色沒什麼變化,耳邊卻響起男子歌聲,哀悽有如泣音。

 

  「自悲、自嘆,歹命人,父母本來真疼痛,乎我讀書幾多冬,出業頭路無半項,暫時來賣燒肉粽。燒肉粽、燒肉粽、賣燒肉粽──」

 

  曲畢,頭髮蒼白的中年男子拉著推車出現,從遠處就能聞見粽葉的氣味,帶著一股腐臭。

 

  「這裡、這裡!」陸祈安拉開清脆的嗓子叫喚,眨眼間,臉色鐵青的男子即來到他們面前。上官榆強忍著別叫出聲,只在心裡吶喊:鬼啊啊啊啊──!

 

  陸祈安握著紙幣,伸頸往推車的白鐵桶探去,像是被媽媽叫來跑腿的好奇小朋友。

 

  「有素的麼?我不想吃肉粽。」

 

  「祈安,不要這樣,很白目。」喪門忍不住斥責。

 

  男人僵硬地回:「嘸──」

 

  陸祈安又問:「裡頭的肉從哪來的?」

 

  男人茫然望著年輕的道長:「用刀子割──」

 

  「令堂不痛麼?」

 

  「母啊嘸哭──」

 

  「你不想讓人發現,想要賣完整車的粽子,毀屍滅跡,但這麼做只是徒勞;你忘了,你下手之後,你痛哭不已,你熟練地打上繩結,跟著去了。」

 

  男人恍然大悟,腦袋歪過一邊,露出脖頸紫色的勒痕。

 

  「對不起──我做了錯事──」

 

  陸祈安輕拍男人肩頭,眉眼帶著媲美寺宇菩蕯神尊的慈悲。他把手中的紙錢折成小元寶,食指一點,紙元寶發出引魂的幽光。

 

  「這是大惡大罪,但你只是一時錯念,下去把它清償吧!」

 

  男人跪下,連著三大拜,便消失無影。

 

 

 

 

  喪門依道士友人指示,開車載了兩口薄棺來到老住宅區,警方已經來這處頂樓加蓋的小套房勘驗過。

 

  癱瘓臥床的老婦被電話線勒斃,腹部有多處刀傷;她兒子在燈架上吊,死前有激烈掙扎過,繩子把他的頭纏成粽子似的。警方研判,應該男人不堪長期照料病母,痛下殺手,而後畏罪自殺,電話線也驗出男人的指紋。但弔詭的是,婦人的刀傷是死後造成,而男人屍體沒有血。

 

  林然然在棺材鋪打工,這種貧病逼死的案例看多了,無血無淚地拍照留證準備向公家請款慈善件。只有上官榆站在門口發傻,被他完全無法想像的悲慘世界所震懾,久久無法言語。

 

 

 


  事後,上官榆埋頭苦讀,還拿著寫好的報告請喪門幫忙訂正,認真得像是變了性;反觀陸祈安,明天考三科,還在看漫畫哈哈大笑。

 

  「小榆,你不必太過自責。至少你沒有像其他既得利益者,幸災樂禍地說社會底層的窮人活該去死。」喪門溫和地安慰心情低落的上官少爺。

 

  「阿喪,我總覺得這樣不對。大家都餓死的話就算了,但是我們的社會明明很富裕……」

 

  「那麼,如果有機會,請你不要忘了這份不忍,改變這個不公的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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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院長之路。

我先去忙,晚點再來回覆小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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