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公關小姐徐明之很小就在公會大樓跑上跑下，這棟信仰與錢堆積出來的大樓有什麼貓膩她再清楚不過。人家看她著實能幹，才七歲，也請她來幫忙冬令救濟發放物資。

　　公會出手很凱，比公家多上一倍的米油，人們好康逗相報，隊伍排到街角，還有延長的趨勢。

　　徐明之忙著發放號碼牌，還要沿途施下防插隊的法咒。大家問小助理能不能加快手腳，天氣很冷啊！她微笑搖搖頭，公會行政體系就是這麼官僚，最快也要等她日後上任才會改。

　　她聽了無數埋怨、見了無數乾皺的掌心，突然有雙白皙修長的手伸來，怎麼也跟貧困連不上邊，也不跟她拿牌子，只是把她抱起身，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瓜。她鼻子奇靈，可以嗅出一個人的善惡，而那人身上的氣味非常好聞，還揹著奶香噴噴的一歲小娃娃。

　　「明之。」

　　「陸先生，您好。」

　　徐明之做事從不後悔，不過看著這個微笑的男人，真的好希望自己能早生十年。

　　休息時間，徐明之上公會七樓通報。

　　「會長。」

　　「怎麼了？」張會長從公文探出頭來，不因為徐小小姐年紀小就另眼相待。

　　「陸家道士混在民眾裡頭，非故意講起道來，造成隊伍混亂。」

　　張會長單手撐額，請徐小姐跑腿一趟：「叫他過來。」

　　不一會，陸家道士就興高采烈來到他辦公室，年輕的臉龐掛著老氣的眼鏡，附帶還沒斷奶的小娃一枚。那張燦爛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的笑臉，讓張天師準備好的訓話無處發作。

　　「張大哥！」

　　張會長兩手交抵，扳著臉說：「廷君，雖然我心裡的確不太想見到你，但你有困難還是要來找我。」

　　「可是青枝說，我們家今年有到救濟的標準。」陸廷君從襟口拿出村長開列的貧戶證明。

　　「不要說了。」堂堂傳承千年的風水師世家，竟然窮困潦倒至此，連個年也過不好。

　　「張大哥，我跟你說，我剛才排隊想到一個新招式！」

　　他正事竟然談也不談，直接扔在一邊，很乾脆地跑題。

　　「包子，醒醒。」陸廷君把背上的兒子放下來，陸祈安小手挽著爸爸脖子不放，還想繼續囝囝睡。「這事十足重要，要讓張大哥高興，他紅包才會多包一些。」

　　「廷君，你祖先聽到會哭的。」

　　陸老四不得已，兩手握拳蹲下。陸廷君低身環抱住他的小肉包，雙手在他頭上做出開花的手勢。

　　「絕技，叉燒包！」

　　張會長有點想哭，說起來這男人今天會長成這樣，他這個監護人也要負起教育失敗的責任。

　　「張大哥，不可愛嗎？」陸廷君仰起臉殷切地問，下頜挾著再次陷入他肚皮睡下的小寶貝。

　　「很可愛。」都二十多歲，四個孩子的爹，還這麼可愛是不行的。

　　張會長把身上所有現金，連銅板一個也不留，全塞進紅包袋裡。過去捏醒娃兒的小臉，把紅包放進他的圍兜兜裡。

　　「收著，別給你爸碰到錢。」

　　陸廷君不解：「為什麼？」

　　「去問你家大兒子。」

　　張會長親身從倉庫搬了一大箱食糧，把陸家父子趕上車，要親自載他們回鄉。

　　路上，陸廷君誠摯邀請孤家寡人的張天師大人：「張大哥，你要跟我們家包子一起過年嗎？」

　　「我住不慣鄉下。」

　　他若是實地造訪過，會下意識思考攻破陸家的路線，能不去還是不去。

　　「張大哥，廷君可以挪前坐嗎？」

　　「你不嫌擠就過來。」張會長才剛說完，帶子青年就現身在副駕駛座，平和地望著兩旁流逝的風景。

　　沒見過他的人想像不來，一個人的笑能寧靜如斯。

　　「張大哥，我們家包子啊，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希望你別放在心上。」

　　「別那麼早就托孤。大過年的，說點好話。」

　　「好話，像我家包子軟呼呼叫我爸爸？不過這一顆第一次開口倒是喊我『廷君』，可他牙沒長齊，怎麼喊都喊不全音，最後才不情不願叫一聲『爹』，真是顆倔強的小包子。」

　　「……算了，可以了。」

　　十五年後，公會十八道金令傳喚陸家道士，他卻一改青袍子，眾目睽睽穿著代表張氏天師的火紅華裳前來。但公會眾法師再不滿，當他大步甩袖走過，沒人敢說一字半句。

　　陸家道士攬著紅袍子，一屁股坐上張會長對面的太師椅，側頸望向窗外，沒打算與人正面交談。

　　「聽說你生活不易，上學還要負擔家計，年關到了，需不需要伯伯幫忙？」

　　他文文擱下茶盞，星眸笑如月勾：「你把事情鬧到喪門以為我殺人放火，原來就是為了救濟陸家，真是太好心了。」

　　張會長沒理會他的嘲諷，看向對方袍袖裸露出傷痕累累的十指。他過去照顧幼子，雖然不怎麼用心，但也沒讓廷君做過粗活。

　　「祈安，你要不要帶還恩到我家過年？」

　　陸祈安對著櫥櫃張家的全家福笑了笑，沒見過他的人想像不來，笑容也能讓人如此驚心動魄。

　　「不了，我怕一時興起，想起我爹爹無家可歸，也要讓你無處可去，放火燒光你家門。」

　　張會長無言以對，看著那襲艷紅徜徉而去，騰踏過的足跡興起朱火，紅蓮百里不絕。

　　他嘆口長息，陸家父子生得一個模子出來，父親柔善似水，兒子卻狂傲如火，當初怎麼就沒看出那團肉包子會是傾倒世間的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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