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她還記得有年春宴開在相府，好靜的她明顯不耐歌舞。那人一身卑下的青袍子，也敢向她走來，牽過她的手往畫室走去。

　　他沒有別的圖念，只當她是小妹妹。雖然在場所有王公大臣都以為日後人中龍鳳的他會娶下尊貴非凡的她。

　　他尋了幾本醫書給她解悶，自個坐上案前調水墨。她喜歡他提筆蘸墨的手姿，只是他兒時被可恨的昏君發配為礦奴，十支指頭有四支缺了指甲，一支缺了指節。也因為如此，他從不去牽其他女子的手。

　　套句裴家的渾話：鄰家新婦新婚死了新夫，真是便宜了她。

　　父王說傅相教養出的孩子品性無與倫比，敦厚純良，能包容她的烈性；母后則打了響指道：一代美男子，女兒，上！

　　傅相竟然也老淚縱橫應了這門親事，像個老父反覆說道：清和自幼命苦，幸得公主垂青。

　　媽的，話傳到後來怎麼變成她看上了他？明明她什麼也沒說，也沒人告訴她這清雅寡言的男子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擱下早就讀爛的本草，看向描畫的那人。聽說他一畫值千金，文章更是了得，本來太史院有意招攬，應下即能入朝為官；他卻選任地方官員，離她好遠，只有年節才帶著人們獻給傅大人的草蚱蜢回京，做她的年禮。

　　她又看了兩眼，實在撐不住淑女門面，跳下席子，往他身邊走去。他見粗魯的腳步聲，帶笑望來。

　　她不禁加大步伐，好離得他近一些。

　　近看，才知道他畫的不是風花雪月，而是大夏的山河圖。

　　「殿下，獻醜了。」

　　「哪裡醜？這世上有什麼美得過我的國家？」

　　她指尖拂過畫紙七郡一都，彷彿天下盡在她手中。這個念頭不該有，她是長公主，不是皇太子。

　　他朝她俯身拜了拜，她不喜歡，從不覺得他該向她低頭。

　　「清和，我認為應該是最賢良的人做皇帝，而不是皇帝的兒子當皇帝。」

　　「殿下說的是我嗎？」他聽了笑燦如花，十足勾人，好在只對她這麼笑。「皇帝要領兵、要生孩子，可我對打仗實在提不起勁。我只想著怎麼讓人們富庶、如何讓人們知禮，當臣子剛剛好。」

　　「沒志氣！」

　　他笑著半跪下來，揉了揉她莫名忿恨的小臉。

　　「阿裴，如果妳是男兒就好了。」

　　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麼，這男人心裡只端著國家百姓，很討厭也很喜歡。

　　「褒弟只是像個女娃喜歡漂亮東西。他現在還小，來日只要細心教導，加上有你輔助，相信不會出什麼大錯。」

　　他眼睫淡淡垂下，弄得她心頭一抽，急得想說些什麼讓他開心。

　　「抱歉，請原諒我。這種傷人話語，不會再有。」

　　「其實我也有些不平，怎麼就少了那一根？」她由衷一嘆，「不過身為女子才能嫁你，這是好事。」

　　他伸手把她攬進懷抱，她該斥責大膽狂徒，卻放任他私相授受。

　　這種一心為國為民的傻子，想來也只有她匹配得上。

　　「妳這女人，大過年的，怎麼還死賴著不走？真以為自己是千金王女嗎？」

　　她從藥爐抬起冷臉，對上胖呼呼的韓老爺子。

　　韓管家穿著廚娘袍子出來打圓場：「老爺，大家都是一家人，別計較多雙碗筷。」

　　「誰跟這男人婆一家人！」

　　「不過幾個錢，囂張什麼？我是給不起嗎？要不是看你家廚子會煮飯，這個破縣衙、這些發臭的男人，誰待得下去？」

　　「妳、妳、妳！」

　　韓管家露出激賞的眼神，就是喜歡看他家老爺被氣得內傷，暢快！

　　「少夫人……不不，裴姑娘，妳且等等，湯快好了。」

　　她環胸應道：「快點，我很餓。」

　　正當韓老爺以為這個家不能再糟，他卻錯了，內堂蹦跳出一名黃裳的天仙美人，彷彿他亡妻死而復生。

　　「爹──」

　　啊啊，這個孽子！

　　「少爺真美，語舫忍不住拜倒在您的黃月裙下！」韓管家好生感動。

　　「我也這麼覺得！」韓清河沾沾自喜。

　　「老夫人，您在天之靈看見了嗎？語舫本以為少爺這輩子只能喝露水過活了，沒想到前陣子還托我去舊書肆找黃書，少爺終於對女人有興趣了！」韓管家合手往上天拜了拜。

　　她打斷主僕倆的唱和，起身揪住他的衣襟：「等等，這不是我的裙裳？」

　　那張漂亮臉蛋漾起笑，毫無反省之意。

　　韓管家驚聲尖叫：「少夫人，別拔劍啊！」

　　好在快要鬧出人命之際，府外響起人們的叫喚。

　　「大人、韓大人！」

　　韓清河毫不猶豫提裙往外跑，看是他的小老百姓大過年碰上什麼難事。

　　「少爺，等等，衣服衣服！」

　　「哎呀呀！」

　　藉韓管家大力協助，不一會韓清河即換回縣官的青袍子。他快步經過院落，又倒退兩步，笑望寄住在此的江湖俠醫。

　　「沁泠，妳是否偏愛我穿青衣？」平時把他當害蟲嫌惡，看也不看，但他一穿上官袍，總是能迎來她的目光。

　　她被看穿心裡部分念想，不住怒目以對。

　　他的十指生得青蔥如玉，除了筆繭，沒有一絲瑕疵，可見從小呵護備至；笑起來像個孩子，不像那人帶著歷練過的滄桑……除了相貌，一點也不像。

　　等他吃力地推開衙門，沒想到，門外密密麻麻都是人。他們沒有相約，卻不約而同拎著家中的醬菜、糕餅，大老遠來府衙表達心意。

　　「怎麼來了？」

　　這年來，這名年輕的官爺為他們找回為人的尊嚴，重新信任世道有義，想到一無所有的蕪縣能出個好官，就無比慶幸。

　　「給韓大人拜個早年，大人是咱們的青天大老爺！」

　　他看得欲哭，卻朝人們笑得燦爛。

　　她從旁看著，一生得遇兩名濟世之材的傻子，這讓她不禁以為，上蒼仍庇佑著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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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我想寫了n年，應該是我最喜歡的一對男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