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妻子成婚五年,即使住在庄頭外、淡泊處世,還是惹來村人流言蜚語。

 

  他從田裡回來,發現門前被惡作劇的孩童砸了許多石頭,以此譏笑他美若天仙的娘子是生不出孩子的石女。

 

  他聽見草叢窸窣,過去追上還沒跑遠的頑童,沒有憤怒地打罵,只是認真地同他們說道理,這一點也不好玩,只會讓當事人心痛不已。

 

  「聽著,你們是小男兒了,不會有男人想要心愛的女子傷心,對不對?所以,別再這麼做了。」

 

  村童和他親近,倒也聽得進他的勸說,最多說個兩次就不會再犯。

 

  「阿雪、阿雪!」

 

  「叫雪叔,不然至少也得稱呼我雪兄。」他板著一點也不可怕的溫和面容糾正。

 

  「我們爹娘想問你,為什麼不把石女休了?她會不會是狐狸啊?」

 

  「我對狐狸毛敏感,不可能是狐狸。我因為喜歡她所以娶她,這份心從來沒變過,何來休妻?叫你們父母嘴巴閉緊點,下次再讓我聽見金盞的壞話,我就跟他們沒完!」

 

  村童哦了聲,嘻笑著跑掉。他起身拍拍膝頭,真覺得教孩子比種田還累人。

 

  他再回家一次,打開家門,妻子嫻靜坐在火爐邊補丁,過去那頭少女的長辮為他挽成垂髻,這幅美人畫他怎麼看也不厭膩。他脫下外襖,看自己身子髒不髒,感覺還行就過去坐在她身邊。

 

  「我聽見了。」妻子回眸一笑。

 

  「什麼?」

 

  「你維護我的話語。」

 

  他沒多想,只是道:「那是應當的,我是妳丈夫。」

 

  「阿雪,你喜歡孩子吧?」

 

  「嗯。」他撒不了謊,妻子如果能有喜,再好不過。

 

  「抱歉,是我一時沒想清楚就答應了你。倘若今年懷不上,咱們就離了吧?我會給你找個合適的新婦。」她記得這個時代的賢妻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為夫家留後,看著另一個女人生出丈夫的骨肉拍手叫好才是好老婆。

 

  「金盞。」

 

  她看向人高馬大的丈夫,本有自信可以應付他所有挽留的說詞,他卻怔怔露出棄犬的神情。

 

  「妳不要我了嗎?」

 

  他是白派道觀托養成人的孤兒,成婚那天,白派掌門特別囑咐她照顧這個笨蛋,不要給別人拐跑了。人世的女子有多險惡,相信她再明白不過。

 

  「呃,怎麼會呢?你求親的那倉麥還在,任我揮霍,我怎麼捨得走呢?」

 

  他這才鬆口氣,不過接下來整晚都亦步亦趨跟在她身邊,上炕入睡也把她緊緊抱在懷裡。

 

  真的是天仙轉生的她,在丈夫懷中深深嘆出長息。

 

 

 


  翌日,他直奔白派道觀,請求掌門大人幫助。

 

  白掌門笑咪咪把小雪雪招到內室,要他去泡茶,又要他搥腿,享受一會小徒弟的服侍才進入正題。

 

  「師父不好了,金盞要走了,請教教我怎麼生孩子!」

 

  「阿雪,生孩子可是門大學問,師父正愁著滿身本事無人可繼承衣缽呢!」

 

  白掌門好奇死了呆瓜和天仙的婚後生活,他也真把夫妻的閨房祕事全盤托出,老人家聽得津津有味。

 

  「你那個需求,正常嗎?」

 

  「什麼?」

 

  白掌門貼近他耳邊,窸窣一陣;他聽了紅著臉,也湊過去耳語。

 

  「哦……七次啊!不愧是我的得意門生!」

 

  「師父,太大聲了!……因為隆冬也沒別的事可做,就乾脆不穿……」

 

  「阿雪,你這幸運的傻小子!」白掌門三八地搥過徒弟肩膀。

 

  這時,白霜正巧經過門邊,冷淡地瞥了他們笨蛋師徒一眼,逕自離開。

 

  白皓雪趕緊從搥腿的跪姿起身,風風火火追上去。

 

  「霜哥、霜哥!」

 

  白霜厭煩地轉過臉:「說過多少次,要稱我大師兄。」

 

  「霜哥,你見多識廣,一定會有法子!」

 

  「她不可能有孩子,你死心吧!」白霜帶著報復的快感說道,但語畢看到傻子失落的神情,卻又無謂補了話:「阿雪,命中有缺莫強求,否則會招來禍端,明白嗎?」

 

  「是因為我的關係,害金盞被笑話?」

 

  白霜猛地咆哮:「白痴,是那妖女的錯,說過多少次,你給我離她遠點!」

 

  他向來很聽白霜的話,但這件事他實在做不到。以前村裡的女子看他和草木說話,都笑他傻子,只有金盞真心對他笑,他喜歡金盞。

 

  白霜看了他的表情,緩過氣來:「算了,你就是個傻子。」

 

  他沒有反駁,不論誰在白霜面前都是愚人。

 

  「阿雪,不要變,等我修煉成神,我會帶你走。」

 

  他不太明白白霜的話,只是不想讓他失望,點點頭答應。

 

  白霜溫柔地笑了笑,不一會又回到冷若冰霜的模樣,曳著垂地的白錦衣沒入暗室。

 

  

 


  他跟師父吃過飯、聽松濤,師父很高興有孩子陪他玩,而他沮喪地下山。經過林間,他看著樹下未融的積雪,浮現一個念頭──

 

  聽見敲門聲,金盞擱下湯勺去應門,不知道丈夫有何用意。

 

  她笑著開門:「你回來啦,玩得開心嗎?師父和霜哥說了什麼?……哎,看我這粗心的,竟忘了你是瞞著我出門。」

 

  他兩手藏在身後,緊張地清了清喉嚨:「娘子。」

 

  「嗯?」

 

  他捧出一巴掌大的小雪人:「這是白點兒,我們的孩子。」

 

  「嗯嗯?」

 

  「這樣我們就有孩子了!」

 

  金盞盯著那揉著渾圓的雪人,良久才說:「想出這點子,真是為難你了。」

 

  他以為得了妻子讚許,傻傻露出笑容。

 

  金盞抱過小雪人,低眉撫弄它的小肚子,輕聲道:「阿雪,我們不能再這麼下去,等你老去,你又該怎麼辦?」

 

  「金盞,我知道妳是為我好,妳想得總是比我周全。但是沒有妳在,孩子又有何意義?」

 

  她垂下長睫,喃喃:「傻瓜。」

 

  他而後一整個月,都帶著小白點耕田,逢人便說這是他們夫婦的孩子,大家都笑他是傻子,傻子配石女,剛剛好。

 

  他覺得他不傻,雪融之後,金盞再也沒說她要走,還會賴在他懷裡說:阿雪,我好愛你喔!

 

 

 

 


  很久以後的後來,兩人有了很多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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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像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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