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祈安綻開一枚無比迷人的笑容。麻瓊無暇欣賞,抽回手,無意識搖著頭,腦中響起父親臨死的呼嚎。

 

  她失足跌下,喪門及時撈住她,把顫抖的她按進溫暖的胸膛。

 

  「祈安,你嚇到人家了。」

 

  「她總不能老是這樣憋著,給她抒解一二,免得永遠失去對男人的興趣。」

 

  喪門溫聲安慰道:「麻小姐,每個人總是有想殺老爸的衝動,我也曾拿鋸刀追趕偷走我的註冊費的死老頭子,妳坦然要接受自己。」

 

  陸祈安跟著附和:「對呀,不過我最喜歡我爹爹了。」

 

  麻瓊掉著淚,情緒似乎隨著淚水緩和下來,推開喪門的扶持。

 

  「我爸爸……只愛錢,他也想把我教出同樣的價值觀,但我怎麼也學不會。等我成年,把繼承的財產還給當初被他背叛的員工,我就會去自首。」

 

  喪門來之前,訪談過當年自殺未遂的女工,阿姨臉上只有感恩的笑,沒有仇恨。她說小姐很好,把工廠失火的保險金和賣厝的錢發給大家做資遣費,不時探望他們這群老工人,來得比兒女都勤,連外地的工仔都有收到她的年禮。

 

  雖然工廠倒閉後,他們日子依然艱苦,但是有小姐在,他們的心就不苦了。

 

  喪門不禁聯想起他們山村和陸家的關係,陸公子和麻小姐,如同信仰般的心靈支柱,比起安眠藥和鎮定劑,更是紛囂塵世安定人心的良方。

 

  陸祈安問道:「妳恨他麼?」

 

  「我爸爸在火場尖叫、求饒,我都沒有心軟。」麻瓊咬牙切齒。

 

  「以妳的能力,他不死,妳一定能救回他,燒了跟沒燒一樣。而妳當時離門太遠,以致於沒聽清楚他的話。」

 

  「我爸爸說什麼?」

 

  「『丫丫,火很大,快走!』」

 

  麻瓊捂著臉,痛哭失聲。陸祈安走來,低身捧起她的雙頰,輕聲哄著沒事了、都結束了。

 

  她就像溺水之人,無助地抱住這個嗓音溫柔得像咒語的男子,任他渡上滅頂前的口息。

 

 

 

 

  麻瓊把陸祈安的中式青衫和她的格子襯衫一道擰乾掛上窗台,從沒想過自己會在一個男人的懷中哭得那麼慘。

 

  她神情鬱結,沒想到回頭卻看見那個男的擅自套上小花的藍色百摺裙。

 

  「喪門、喪門,你看是裙子!」

 

  喪門雙手搭上友人國中女生也望塵莫及的纖腰,感慨道:「祈安,你也太瘦了。」

 

  他們一興起就手拉手在人家閨房裡轉起圈圈,跳著沒人懂的舞步,好不快樂。

 

一分半鐘後──

 

  「真的非常抱歉!」喪門押著陸祈安一同九十度鞠躬,不過裙子還在陸祈安身上。

 

  「你們鬧完就回到正題上,要我做什麼,直接說明清楚。」麻瓊低頭擦著濕髮,多年來深藏在心底的罪行被揭開,她的情緒久久無法平復。

 

  「祈安,她都沒說我們兩個怪怪的。」喪門有點感動。

 

  「是世人太大驚小怪了。」陸祈安坐回榻上晃腿,任喪門像個老媽子替他換上麻瓊扔來的運動短褲。

 

  麻瓊忍不住澄清:「我只是懶得計較罷了。」

 

  「正題是,我們已經確定妳真有能力,代表公會邀請妳加入,公會將提供相當優沃的報酬。」

 

  「你們要以此要脅我入公會?」

 

  「這是兩回事。」

 

  「事實上,祈安和公會可說是死對頭,我們應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這週末剛好有空。」

 

  麻瓊毫不猶豫拒絕:「我不願意。」

 

  「為什麼?公會可以讓妳適時幫助最需要的人,又有勞健保。」

 

  「口頭說一切照規矩,結果都是最有錢、最有權勢的人受惠。」麻瓊口中透著對社會階級的冷諷,「我在路上隨機救還比較公平。」

 

  陸祈安隻手托頰,笑問:「妳以為妳所選的就不是被指定過的?自由意志?」

 

  麻瓊瞪著他,卻又無法反駁,對方很可能比她更了解所謂冥冥的天意。

 

  「如果妳真那麼討厭營利組織,應該收攏被壓榨的小工來抗衡資方,讓他們爭取個人的利多;而不是當小仙女去盡其所能呵護他們,使他們習慣伏低求得上位者的悲憫。雖然他們感恩戴德,但妳活得很痛苦。」

 

  「我只是補償父親對他們的傷害。沒有團體,沒有階級,就能公平了。」

 

  「妳失去過國家麼?」陸祈安舉了人所認知最龐大的團體為例。「眼睜睜看著世族和黎庶一道被戰火踏平;皇室死得慘絕,血親無存,但遠遠不及所應負的罪責。」

 

  「我想祈安是說妳恨錯對象了,妳並非個人主義者,厭惡的是不公的制度和腐敗上位者。妳比誰都愛著那間老工廠,才會痛恨作賤它的父親。」

 

  麻瓊感覺到他們對她所做的,如同她懷有的異能,實在是多管閒事。她罪無可赦,不需要被救治。

 

  「你們不必浪費時間開導我。」

 

  陸祈安偏頭凝視著麻瓊,迫使她不得不回應他的目光。

 

  「呵呵,一輩子沒男人。」

 

  「真是太可怕了,麻小姐,請妳務必振作起來。」

 

  「你們兩個給我滾出去!」麻瓊受夠了他們一搭一唱又異於常人的表達邏輯。

 

  陸祈安拉過她的手,麻瓊即使得知他能憑碰觸透視一個人所有也沒甩開,因為之於男性,他的掌心太過冰涼。

 

  「我能給妳寫推薦函,不過妳對這世間仍有眷戀。」

 

  「祈安,推薦什麼?」

 

  「喪門,古時不是有神仙前輩渡化後生的傳奇故事?就是那一類的走後門。仙宮早年有些叛逆分子跑去海上開創仙境二代,我去參觀過,果然由樵夫和村姑建立的國度毫無美感可言。」

 

  「他們怎麼會想不開邀請你?」

 

  「像是剛學走的孩童迫不及待撲向雙親,想從我口中獲得認可。」陸祈安假藉取暖摩挲麻瓊的十指,直至她雙頰緋紅,一雙美目狠狠瞪來。「不過就因為他們當初不信任我建立的烏托邦,至今才能安然玩花種草。」

 

  「把我手放開!」

 

  陸祈安放是放了,卻高呼一聲:「小麻!」

 

  「幹、幹嘛?」

 

  陸祈安坦過香肩半露的背脊:「姊姊,抓癢癢。」

 

  麻瓊目瞪口呆,喪門請她千萬不要把陸祈安當作世俗男子的範例。

 

  「你是不是知道小花在哪?她睡前總是這麼跟我撒嬌。」

 

  「是妳的室友嗎?我有看到睡袋和牙刷,卻沒有毛巾,可見妳們已經沒有同住一陣子了。」喪門從一開始拜訪麻瓊,就覺得她掛念著某件事。

 

  「是我收的乾妹妹。她離開前一晚,說要處理事情,卻再也沒回來。」

 

  那個女孩子,綽號叫小花。從小父母離異,國中混上不良圈子,染上許多壞習慣。她在市集看他們一群人走過,小花卻脫了隊,站在攤子前,向她吹了聲口哨:姊姊,妳好酷喔!

 

  她沒放在心上,隨手給她一個柑橘的香氛袋。

 

  隔天小花背著書包出現,用讚嘆神蹟的表情望著她,說自己已經放棄課業那麼久,竟然聞聞香味後就去學校了。姊姊,妳好神奇!

 

  從此小花就跟在她身邊轉,知道她一個人住,自備兩件內褲即擅自搬進她家,拈也拈不走。

 

  一起生活後,她從小花口中斷斷續續知道這女孩悲慘的童年。小花卻開朗又脫線,不見被這個無情世間壓榨的恨,只有在癮頭發作的時候會拉住她的手,啜泣要姊姊抱抱。

 

  她說,世上只有麻姊疼小花。

 

  小花失蹤後,麻瓊後悔過報總對她保持距離,憐憫著她卻沒有真心去關懷,連她真正的家在哪裡都不清楚。

 

  「有她的貼身衣物麼?」

 

  「你剛才穿上的裙子,還有……」麻瓊低身從床底拿出睡袋,喪門接過,再遞給陸祈安。

 

  「她喜歡妳。」

 

  「我知道。」麻瓊垂下眼,「她是個因不幸而早熟的孩子。」

 

  陸祈安把睡袋還給麻瓊,麻瓊抱緊不放。

 

  「很遺憾,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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