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或許她早有預感，麻瓊沒有質問這句話真實與否，從床緣滑跪下來。她天生異能，只要小花活著就有機會，卻無法死而復生。

　　「如果我連一個孩子也救不了，老天爺給我這身天賦做什麼！」

　　陸祈安沒有出手，任她伏地痛哭。

　　喪門蹲下身勸慰：「妳的天賦不能救死者，但我們或許可以幫忙。」

　　麻瓊哽咽中不改冷語：「你們能做什麼？對方可是黑道。」

　　「因為妳看起來像要製毒跟妳認定的兇手同歸於盡的樣子。我們有認識的人在陰間當差，修道者用能力殺人死後會加重刑罰，請妳三思。」

　　「反正我已經罪大惡極……」

　　陸祈安放聲大笑，麻瓊含著淚瞪過去。喪門鬆口大氣，還會生氣就比較不會想不開。

　　「沒別的意思，只是妳在我面前強充惡人，很好笑。」

　　「你是殺過老爸嗎！」她想不出比弒親還重大的罪惡。

　　「是人心中比至親更敬愛的存在，所以現在我才會去唸大學，每天都要費心教導一群傲慢的老學究，崩壞他們堅守的價值觀，苦不堪言。」

　　「祈安，你不是為了我註冊嗎？」

　　「是呀！」

　　兩男沉默對視一陣，用眼波用力溝通過後，才回到主題來。

　　「麻小姐，如同治病是妳的才能，公會明文登記我們的專長是破壞……我生性愛好和平，其中有些誤會，總之我們從不害怕面對惡徒。」

　　麻瓊就覺得喪門名字耳熟，她以前在夜市擺攤曾聽賣蛇人說過，如果深夜看到兩個高中生來巡場就立刻收拾東西，他們只會帶來禍事和死人，烏鴉嘴和掃把星，比妖魔鬼怪還可怕。

　　結果她下一次去，賣蛇人就被他口中的雙煞抓去公會伏法。

　　「好懷念，那是我們高中的事了，真是年輕氣盛。」喪門青澀一笑，「好可惜，現在不能減刑了。」

　　「我們很強喔！」陸祈安笑笑補充。

　　「走吧，反正我也沒有東西可以失去了。」

　　他們坐上小貨車，麻瓊報了地點，喪門踩下油門，直直開去。

　　小花之前的工作是賣迷幻藥，有時佐以青春肉體誘惑，收入頗豐，到哪裡都有朋友招呼，很難不陷下去到死。

　　她卻遇上麻瓊這個仙女，為了不褻瀆她心目中的女神姊姊，她決定告別過往的生活。然而，她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

　　小花生性樂觀，不明白那些人嘻笑說著「不能背叛組織」背後所隱藏的殘酷。

　　那些人看清小花孤苦無依，下手毫不猶豫。

　　麻瓊生平最痛恨壓榨員工的吸血蟲，他們以為職業倫理寫作「服從」兩字，把底下人的人生當作賤價買來的所有物。

　　她下了車，往位在學區內的鐵皮工廠走去，用力砸了大門兩下。一會，鐵門升起，是個穿著高級休閒衫的男人來應門。

　　「我找小花。」麻瓊緊盯著白色簾幕後的空間，裡頭傳來男女宴樂的喘息聲。

　　男人看她只有一個女子，拿起手中的小罐往她臉上噴霧，麻瓊低頭咳嗽。

　　「白痴，早等著妳上門，『麻姊姊』。」

　　這時，屋頂卻躍下兩個男人，一個掐訣、一個縱身向前，最後由喪門拔得頭籌，飛身把男人一腳撩下地。

　　陸祈安願賭服輸，在後頭充當小粉絲鼓掌。

　　麻瓊踩著男人的心窩，用鞋尖用力扭兩下：「白痴，小花在哪？」

　　男人往裡頭看去，似乎想求救，卻莫名發不出聲，麻瓊把他踹暈過去。

　　她掀開簾幕，煙霧瀰漫，不意外裡頭糜爛的場景，那群病患不肯真正就醫，耽溺於仙藥帶來的歡愉。

　　「小花在哪？」

　　麻瓊聞見殘留在這空間的花香，逕自穿過數具赤裸的身子，走向白色冰櫃。她低身打開冰櫃，少女就睡在五顏六色的藥劑裡。

　　喪門朗聲質問這群知情而無感的人們：「殺人償命，你們做好償還的覺悟了嗎？」

　　場內卻爆出大笑，有個女孩子揚聲道：「這是屍體派對，你們懂不懂！」

　　她的男伴跟著幫腔：「她自己跌倒撞到頭，我們已經跟她家人談好價錢，還好心替他們辦喪事，你們懂不懂！」

　　「『小花才不是笨蛋，小花要跟麻姊走，不想跟你們爛死在這個破工廠，你們懂不懂！』」陸祈安學著少女的腔調應聲。

　　「沒有把屍體燒掉，你們還真的腦袋壞掉，就說吸毒會傷害智商，你們懂不懂？」喪門嚴肅勸道，絕沒半點諷刺，但聽來就是非常刺耳。

　　麻瓊見識到兩人如何三言兩語讓場面失控，在場男女各自吞了半杯液體，興奮地抽起手邊的傢伙。

　　「我們已經收買這邊的條子，你們死定了！」

　　喪門再確認一次：「警察真的不管事？」

　　「不然你報警啊，叫派出所來啊！」

　　大帥哥沒拿手機，只從襯衫背後抽出一把大白鐵扳手，那些人手上的蝴蝶刀相形失色。

　　「祈安，我們上。」

　　「來了！」

　　事後，陸祈安晃著手指，似乎打得有些疼；喪門則用隨身手帕抹了抹扳手沾上的血漬，兩個人間凶器。

　　麻瓊過去收回那些人身上的藥性，讓他們痛得打滾。

　　三人就在一片哀嚎聲中，在冰櫃前為少女默哀。

　　「小花，麻姊帶妳回家。」

　　麻瓊一說完，少女蜷縮的身子竟鬆軟下來。喪門把她的小妹妹抱出來，告訴她再也不會痛了。

　　「麻姊。」陸祈安甜甜喚道。

　　「你別鬧！」

　　「不是的，祈安真的是在通靈。」

　　「『妳還是去交男朋友吧！小花誠心祝福妳。』」

　　「妳這個笨蛋！」

　　「『小花最喜歡麻姊了。』她知道喔！『真的嗎？小花好高興！』」陸祈安口中發出男女交錯的嗓音，然後開心地跟亡靈聊起天來。「親一口？請恕陸某無法答應，得看麻姑娘的意願。」

　　「讓她親吧，親完快點去投胎。」麻瓊冷冷地說，這個小色胚。

　　陸祈安隻手撫住她耳畔，麻瓊下意識想閉眼，他要卻她好好看著。

　　當兩人的脣吻上，麻瓊看見少女的笑容，隨微小的煙花在她眼前綻放。

　　隔了一週，麻瓊送走小花以後，剛好是她二十歲生日，兩個男的在車上為她唱生日快樂歌，她難為情得好想把他們宰掉。

　　「你們帶我來育幼院做什麼？」麻瓊拎了一袋糖，當作拜訪小朋友的禮物。

　　陸祈安笑而不答，跟院方說了些話，不久，室內走出一個十歲大的小胖子。據院方所說，這孩子從小因病被棄養，有親戚來找他，他們很意外。

　　麻瓊怔怔望著那個智能障礙的孩子，和記憶中父親的影像重疊起來。

　　那孩子踩著歪斜的腳步過來，微胖的身軀搖搖晃晃，只注意到麻瓊手上的糖果袋。

　　「都是我的！」

　　小胖子謝也沒謝，搶了糖果就走。他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看了麻瓊一眼，轉身過來，把袋中的糖果分一粒給她。

　　麻瓊跪下來，抱緊這孩子。

　　「爸爸、爸爸……」

　　「他至少沒變成畜生，妳可以去自首或是養個來討債的，自己選吧！」

　　麻瓊哭著望向陸祈安，陸祈安用冰涼的指頭抹開她的淚。

　　「我該怎麼謝你？」

　　「寂寞的話，可以穿上我留給妳的衣服，我就會飛奔而來，為妳暖被衾。」陸祈安翩翩一行禮。

　　麻瓊紅著俏臉大罵：「去你的！」

　　他們終究沒把麻瓊的事上報給公會，收下她做的車內芳香袋當回禮，打道回大學宿舍。

　　「祈安，麻小姐父親死前真的叫她快逃嗎？」

　　「我總不能說：『快開門，妳這個小賤人！』」

　　「哦。」喪門又問，「那孩子真是麻小姐的爸爸？」

　　「上蒼就是這樣滿懷惡意，但我就是要壞祂好事。」陸祈安看人家父女團聚，也有感而發。「如果下輩子再作父子，我一定要打腫我爹的小屁屁，那個不肖子孫。」

　　喪門一直不明白，陸叔叔是公會認證的大賢者，對內又是個溫柔不過的好父親，陸祈安到底在忤逆他爸什麼？

　　「所以真的有轉世輪迴？」

　　「嗯，不然咱們不會在這裡糾纏。」

　　「前世的我們也是好朋友嗎？」喪門殷切地望去，想得到肯定的答案。

　　陸祈安頓了下，然後脈脈望著喪門。

　　「你上輩子還為了我殉情了呢，娘子。」

　　「去你的。」

　　陸祈安嗤嗤笑著。

　　「喪門，你一直是我生命中的明星。」

＜麻姑．完＞

－－

從小師長就教導我們要當好人，卻沒教我們好人被壞人欺負該怎麼辦。

民間故事會說，只要忍耐，就會出現好神、好官、好東東來救你。

這讓我領悟到當好人，就要當強悍的好人，才能去救好人而不是當隻被惡勢力踩在腳下壓榨的可憐蟲。

不過這樣也可能比較早死，三思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