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受公會小人算計,沒了老爸,走了兩個不中用的兄長,就剩老二一個人(鬼)艱苦持家。

 

  他打工完回來,趕緊洗手作羹湯,一直到確定幼弟們吃飽飯洗好身子,才靠著茶几小憩。

 

  匡啷一聲,他從茶几驚醒,沒注意到披在他身上的毯子,只是往廚房衝去。

 

  四弟挽袖蹲在水桶邊,傷腦筋盯著那只破碗,然後不好意思地抬頭看向他。

 

  陸判閱歷無數罪魂,從未看過有誰能像他家老四做錯事能笑得這麼無辜又可愛。

 

  「家務你不用做,傷了手怎麼辦?」他拉過四弟的手,仔細檢查,一聲責難都捨不得。

 

  「我也不再是孩子了,怎麼能不懂事些?可是,祈安卻給二哥添麻煩了。」

 

  陸判掃乾淨碎片,陸祈安還抱膝蹲在原地,似乎在反省自己連只碗都不會洗,廢得有剩。

 

  他伸手揉了下那顆喪氣的腦袋瓜,陸祈安才起身,順勢窩進他的懷抱裡。

 

  「都那麼大了,怎麼還愛撒嬌?」

 

  「如果沒有二哥,祈安該怎麼辦?」

 

  被這麼全心倚賴著,他胸口的心肉都要融化了,只能反手把他的孩子深擁入懷。

 

 

 

 

  翌日傍晚,喪門出現了。

 

  「二哥!」

 

  陸祈安就安心地躺在陸判腿上睡大覺,讓陸判動彈不得只得休息,由喪門出面打理家務、照顧幼弟。

 

  晚飯時間,陸判臭臉多擺一副碗筷,喪門喜出望外。

 

  「最喜歡二哥煮的飯了!」

 

  「我不是你二哥。」

 

  四弟和喪門坐在一塊,餐桌就會變得很吵,兩個人從早膩到晚,話還是能說個不停,也讓這個家不至於太冷清。

 

  飯後,喪門趁陸判給么弟改作業,俐落收拾好餐桌,碗盤也洗得一乾二淨,好像家裡多了個賢良的媳婦。

 

  可陸判無法讚賞喪門,就算閉一隻眼、說服自己民風開放也辦不到。

 

  「我,不會答應讓你過門的!」

 

  「二哥,請放心,我以後一定會跟女人結婚!」

 

  喪門握緊陸祈安的手發誓,害陸判內心複雜得要死。

 

 

 

 


  「前輩,你的回想好長啊!」

 

  小蟬賣力洗著粽葉。這種準備材料的時間,最好三姑六婆。連平時限談公務、她一多嘴就拉她舌頭懲戒的陸判前輩,也破例分享了一大串他家寶貝弟弟。

 

  「我跟妳說這個幹什麼?」陸判回頭包他的粽子,目前劍山上已經掛了二十多串,串串口味不同,陸續增加中。

 

  「前輩你一定煩惱很久。」

 

  「我離家時,兩個弟弟都還未嫁娶……我跟妳這個笨蛋說這些有何用?」

 

  「前輩,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弟跟你順手養大的鄰家弟弟也只是感情麻吉一點,你不要想太多,順其自然。」

 

  「可是他真的交女朋友,我弟一個人怎麼辦?那傢伙根本不會照顧自己……不關妳的事,這些話全都給我忘掉。」

 

  「前輩你的心情好矛盾喔!」小蟬看陸判包了完全沒料的鹼粽,可見他有多憂慮。

 

  端午是華人的三大節日,這種時候想起家人理所當然。

 

  「對了,前輩,這些粽子是要發給同事嗎?」小蟬不難發覺三不五時有鬼差結伴來劍山地獄晃晃,想等等看美味的粽子。

 

  他們說陰間時序不正,去年七月白仙重新調整前,缺漏過一次五日節。睽違三年,大家超想要吃粽子的!

 

  「叫他們去吃屎。」

 

  小蟬等陸判低頭抓料,趕緊給附近的公差們打手勢:有,前輩有包!

 

  陰間響起一陣歡呼。

 

  「前輩,你聽,大家都很愛你喔……啊!」小蟬被粽子迎面擊中。

 

  「東西弄完,妳去推車過來。」

 

  等小蟬借來運屍車床,陸判已經在沸水地獄蒸煮米粽,飄散的糯米香氣讓沸水中的罪魂哭著求饒:他們一定會改過自新,為的有機會重生為人,好好吃一頓粽子。

 

  小蟬不知道陸判前輩是為了貪圖方便,還是為了不讓地獄受刑的罪魂從痛苦中麻痺,故意來刺激它們。

 

  孟大奶奶告訴小蟬,陸判和聖人的差別,就是他對惡人沒有悲憫。

 

  小蟬邊想著,邊依陸判指示,賣力網起粽子,搬上手推車──反正當聖人也不是什麼好差事,不代表他性格有缺,就該在永遠做鬼受苦。

 

  她討厭閻王動不動拿來壓陸判前輩的宿命論,說是連陛下也無法逃脫命運。但鬼王陛下臨走前,卻叫前輩奮力一搏,就像祂冒著永遠迷失在時間洪流中的危險,仍然拋下最後安享榮華的日子,帶著孩子離開,去見她。

 

  小蟬為此哭得淅瀝嘩啦,和陛下熟得爛掉的陸判前輩不可能不動容。

 

  「前輩,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發粽子?」小蟬在西裝筆挺的陸判身旁推推車,覺得自己好像空姊銷售員。

 

  「河邊。」

 

  

 

 


  他們坐升降梯離開地獄,前往陰間主要河道。沿路都有聞香而來、乞討粽子的鬼差,陸判視而不見,小蟬一一掏開棉線,把粽子當三節獎金發送。

 

  經過奈何竹棚子,孟大奶奶把小蟬咻咻叫去,小蟬在陸判的瞪視下帶著一粒大粽子奔向冥府第一美人的懷抱。

 

  孟姜卻不是看上粽子,而是凝重地對小蟬耳提面命一番。跟陸判熟識的傢伙都出城去抓疫鬼,就剩她這個老情人,不得不多管閒事。

 

  「陳小蟬,記得端午的由來否?讓他離水邊遠點。」

 

  「為什麼?可我們就要去水祭。」小蟬有些為難。「孟姊,為什麼端午失蹤一回,陰曹卻連兩年沒過節?」

 

  「兩個『為什麼』是同一個答案。」

 

  小蟬還沒請聰明美麗的孟大奶奶說清楚些,就被陸判扯著馬尾帶走。

 

  她百思不解,問說:「前輩,為什麼要扔粽子,水裡有屈原嗎?」

 

  陸判冷淡地回:「沒有。」

 

  經由陸判在地幾百年老鬼介紹,小蟬才知道她所認知的鬼差前輩們以外,陰間還有其它的看守者,生活在泱泱水道中。

 

  「前輩,你跟它們熟嗎?」

 

  「跟它們搏鬥過幾次。」

 

  「這、這樣啊!」

 

  小蟬以為那是成為判官必備的考驗,陸判用白眼鄙夷她一陣。

 

  原來陸判前輩和鬼王陛下打得正火熱那時,鬼王身邊的十殿大鬼看不爽他,就把他扔進河裡要他做個永遠開不了口的水草。但她前輩不是叫他去死就去死的弱者,如同打不死的小強,總是堅強地爬了回來。

 

  對照蝙蝠君的說詞,有幾次是鍾馗大人出手救的,但是小蟬身為優良跟班,沒有揭穿!

 

  「前輩,你沒死兩次,真是太英勇了!」

 

  小蟬失足掉過一回,才知道鬼差前輩們耳提面命「水很危險」的意思。

 

  陰間的水,是活的。

 

  危險生物加隨時等著溶化一切的活水,難怪陰曹不倡導游泳這項技能。

 

 

 

 

 

  黃泉是滾滾大河,小蟬扔了一串,很快就沒入淘淘大水之下。

 

  三途河小蟬也扔一串,轉眼間就只剩棉繩。

 

  忘川交給孟大奶奶去負責。

 

  最後回到城內的河渠,小蟬心疼地將最後一串美味粽子投水獻祭。水底晃蕩的白影就像野生水草,沒有自我意識,只會張口吃食,來者不拒。

 

  聽說那是鬼死後的模樣,剩下一抹枯燥的白。

 

  自從來到陰間,小蟬再血腥的畫面都見識過,養肥了膽子,卻莫名覺得軟趴趴的白水草有些可怕。

 

  水草生出點點氣泡,升至水面破開。

 

  小蟬聽見低頻的嗡鳴聲,像是說:「你來了……」

 

  「陳知涼,過來。」

 

  小蟬被陸判的嗓音嚇得一蹦,不分由說擒抱住他,拚了命往岸上衝。

 

  鬼既貪婪又執著。

 

  亡鬼更甚,毫無道德,只有欲念。

 

  她前輩兩年前沒有「死」成,它們怎麼甘心得了?

 

  陸判只是喃喃一句:「沒用嗎?」

 

  「前輩,你千萬不可以去餵魚啊啊啊!」

 

  「妳閉嘴,這河不安分,我得處理掉才行。」

 

  處理掉?從陸判前輩口中冒出來的詞,更令小蟬毛骨悚然。

 

  下一秒,河道爆炸了,水草被炸飛到空中,一離水就乾枯成粉。

 

  小蟬怔怔望著留下的大窟窿,黑抹抹一片,沒有泥沙石頭,什麼也沒有。

 

  「前輩,你弄了黑洞出來,可以嗎?」

 

  「修堤圍著。妳去告訴背後嚼我舌根的傢伙,再提那件事半個字,下場就是這個大洞。」

 

  不愧是陸判前輩,竟然親手炸掉了自己的黑歷史。

 

  「是的長官,我明白了!」小蟬不敢問陸判,他究竟在粽子裡包了什麼東西。

 

  「妳要抱到什麼時候?」

 

  小蟬這才驚覺,陸判讓她緊緊抱了半刻都沒有推開她,感動得痛哭流涕。

 

  「阿官葛格!」

 

  「我才沒有妳這麼蠢的妹妹!」陸判毫不留情扭住小蟬的笨頭懲戒。

 

  他不像之前把事獨自攬在身上,一整天都帶著她到處跑,還在她辦公桌抽屜放了最胖的一顆肉粽,小蟬好高興。

 

 

 

 

 

  閻王等了整天,都沒見到陸判來向他請恩。

 

  以往逢年過節,雖然頂著一張死人臉,但該有的禮數都沒少過。陛下回來那陣子,雙方的關係一度回到過去融洽,可陛下走後,他們上司下屬一夕間形同陌路,好像他已經了結彼此的恩怨。

 

  到頭來,閻王還是耐不住寂寞,過去偏殿找他再也不可愛的小美人。

 

  他看陸判難得拿下眼鏡,瞇著眼,半覆在桌面,挑燈批公文。

 

  「陸判。」

 

  「大人,何事?」陸判頭也不抬,閻王本想說說規矩,還是放棄了。

 

  「本王沒有粽子嗎?」

 

  陸判一怔,可見他真的忘了上司的份。

 

  「秉大人,材料漲了,做少了。」

 

  「東西不夠,本王也該第一順位拿到啊,我可是冥間王欵!」

 

  陸判起身,到灶房東拼西湊,端出一塊潤餅。

 

  閻王扁著嘴咬下去,裡面只有花生粉和豆芽菜,非常空虛。

 

  「你身魂還撐得住嗎?會隨身帶著你的副官,是因為你連基本的苦力活都辦不到吧?」

 

  「屬下無事。」

 

  「陸判,本王還記得你就是這個日子尋短,把陰間弄得雞飛狗跳。」閻王掩不住笑,「你以為你是屈原嗎?」

 

  可能缺了眼鏡的緣故,陸判兩眼無神望著閻王。

 

  「你別想擺脫本王,你所有弱處,我全都牢記在心。」

 

  陸判習慣閻王人前籠絡人後脅迫那套,只問:「大人,當初是陸家用我的性命逼迫陰曹讓步,還是您以我牽制陸家?」

 

  閻王笑得可親:「陸判,我當初把你弄走,真沒想過你這條命這麼划算。你應該看看,他妻子命條在他面前燒盡的表情,但他為了你,什麼都忍下來了。」

 

  陸判沒有回話,把筆桿握得咔咔作響。

 

  「不過你也不惶多讓,跳河跳得那麼乾脆,真是個好哥哥啊!」

 

  

 

 

 

  陸判忍氣吞聲沒翻桌,終於等到閻王神清氣爽地離開。他竟然沒發現辦公廳多了個人,果真是個廢物王。

 

  「出來!」

 

  沒有動靜。

 

  陸判往桌下看去,那個私闖冥府的犯人竟趴在他大腿上安睡,還睡得這麼熟,不知道前晚又跑去哪鬼混?

 

  可他又踹不下去,只能擠出心內所有憤恨。

 

  「孽障!」

 

  那人才驚醒過來,放開陸判褲管。

 

  陸判看他惶然無措的虛偽模樣,竟然還會感到心疼。

 

  陸祈安從桌下離開,捧著被他踩碎的眼鏡,頭低低站在陸判面前。

 

  誰叫他想耍帥現身,一來就跳到陸判的辦公桌上頭,就這樣把兄長賴以視物的眼鏡弄壞了。

 

  「修不好……」

 

  陸判一把搶過眼鏡的殘屍,看著就怒氣滿盈。

 

  「你還想假扮這模樣到什麼時候?」

 

  陸祈安拉了拉身上的高中制服:「家裡沒人洗衣服,就穿來了。」

 

  「喪門呢?」

 

  「我們上個月分手了。」

 

  陸判眉頭一皺,陸祈安俏皮地吐了舌頭。

 

  「開玩笑的。」

 

  「這事哪能鬧著玩!」

 

  「你看得出來,我對喪門不與一般,但我跟他也就到這裡了。喪門不知道,你千萬別跟他說明。」

 

  「你是什麼意思?」

 

  「二哥,如果祈安到很遠的地方,再也見不著,請你不要太掛念我。」

 

  「我們已經毫無瓜葛,恨不得永遠不見」

 

  「說的也是呢!」陸祈安笑了開來。

 

  陸判有種感覺,好像他特地下來陰間這趟,只是想聽見他親口這麼說。

 

  「哥哥,對不起,別了。」

 

  陸判看著他的身影在眼前消逝,忍不住伸手去抓。

 

 

 

 

 

  再兩個月就十八了,其中有十五個年頭都被他捧在手心。

 

  他還記得轉世為人的心願:希望有一對愛他的父母、倚賴他的弟妹,還有,自己不要太聰明……

 

  他卻得了與願望相反的人生,所以,他決心放棄那個家,斷絕所有關係。

 

 

  ──還有,我愛的人要比我長壽,這樣到死,他們才能陪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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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算是正文,時間在陰陽路和眼見的交界。

我最近有點忙,文少、回覆晚請見諒!

也敬請期待第四集~(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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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