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宗給謝王陛下去函寫道:他最近都在照顧青禾哥哥。

 

  謝王和蘇家也熟。彼時,少年初春,蘇家妹妹又是名可人兒,謝王常騎著駿馬往蘇家跑,連少根筋的裴叔叔都知道小王爺喜歡人家小千金。

 

  只有一個笨蛋不知道,那就是寧宗自己。

 

  而蘇妹妹人美心善,逢年過節都會帶點自製的小玩意托父親大人送給阿謖哥哥,寧宗因而對人家有點意思,然後很蠢地寫信問謝王可不可以聘蘇妹妹做他的皇后。

 

  謝王從此再也沒有踏進蘇家、蘇妹妹到頭來也跟人跑了,寧宗悔不當初。

 

  尤其謝王後來還為了他娶下孤婉兒那女人,算起來,他這個兄長親手毀掉弟弟兩次姻緣,嗚嗚!

 

  

 

 

  寧宗搥著心肝,蘇青禾婉聲安慰。

 

  「陛下,那不是你的錯,其實我妹妹自小喜歡的是……吳弟,為何掐我肩頭?」

 

  自從蘇公子傷勢緩和,午後吳錯就會把他搬到後院透氣,寧宗也命人泡茶過來、送上南方吃不到的宮廷茶點。

 

  「淮陽沒有惡意,她就是喜歡交朋友,也老早說要像我母親那樣,自個選夫婿。有幾次她給上學的我送吃的過來,吳弟姑姑家也有三個妹妹,知道怎麼和女孩兒相處,他們很聊得開,才兩個小不點,就協議婚後一個當官一個航海去。可水難之後,吳弟失了音訊,淮陽找不到他,也就心死了。」

 

  「也就是說……」寧宗再鈍感,也聽明白蘇妹妹情歸何處。

 

  吳錯漠然地回:「都過去的事了。」

 

  「那你現在為什麼沒娶妻?正常男人二十歲就該討老婆了!」

 

  「臣家貧。」

 

  「藉口!你其實還是喜歡苗條可愛的蘇妹子對吧!」

 

  吳錯木然回擊:「和苗條無關。皇上也無妃子。」

 

  「朕是因為……唔啊啊!」寧宗錯了,他不該挑起這話題,揭到自己瘡疤。

 

  「人生沒有一定要婚娶才能過,一個人也是不錯。」蘇公子出面緩頰。

 

  「可是你還是娶老婆啦,你這個叛徒!」寧宗趴上青禾哥哥大腿啜泣。

 

  蘇青禾無奈撫著皇帝腦袋。

 

  「他是丟沙包決定的。」

 

  「啊?」寧宗抬起頭來。

 

  吳錯說:「站著給織娘們扔沙包,誰扔到他,就娶誰。」

 

  這點子取自西洋的玻璃鞋故事,因為作法實在太過奇葩,蘇公子娶妻也成為南方的傳說之一。

 

  「呃,所以你妻子腕力很大?」這是寧宗勉強擠出的想法。

 

  「是的。」蘇青禾羞赧一笑。「只是作法有些後果,阿朋夜夜都夢見我被別的女人搶走。」

 

  「朕明白,就像一夕致富的賭徒。」寧宗有些同情夜不成眠的蘇少夫人。「以你的出身,這也太隨便了。」

 

  蘇青禾略略垂下眼:「我實在別無他法,我母親那時……已經走不下床,她看見我和阿朋拜堂,笑得好高興。」

 

  寧宗明白,那種身為人子,無論如何都想讓母親安心的心情。

 

  「可是青禾,結婚是要過一輩子的,你真的喜歡人家嗎?」

 

  蘇公子展顏一笑:「喜歡啊!」

 

  寧宗不懂一個男人的感情世界,竟能如此直率而單純。這麼好的人若是過得不好,這世道也該滅亡了。

 

  「朕一定會揪出真兇,還你和府上擔心受怕的夫人一個公道。」

 

  蘇青禾笑得好生溫柔,伸手擰了擰寧宗的頰肉。寧宗覺得有哪裡不對,卻又無法反抗。

 

  這時,宅邸傳來廚娘王嬙的呼喊,邊叫邊跑了過來。

 

  「阿謖,你看啦,我被欺負了!」

 

  「說過多少次,別直呼我名字。」寧宗對他家宮女實在沒輒。

 

  王嬙哭訴說,自從蘇家護院住下王府,有了保障身家的壯丁,她就決定要把謝王的人馬趕出門外。

 

  「妳別這樣,那是陛下的好意。」

 

  「什麼陛下,你才是天下的陛下!」王嬙用煮食用的長筷戳著寧宗的肚子。「我不喜歡他們,尤其是帶頭那個,你叫他們滾啦!」

 

  「妳這樣會給人家看笑話。」

 

  「陛下,他調戲我!」

 

  「真的嗎?」寧宗連忙把侍衛喚來對質。

 

  侍衛長叫「主的」,是西域那邊的年輕人,他一臉無辜地說,他只是誇讚王嬙煮的菜好吃,人又生得漂亮,她就生氣了。

 

  「我女兒都嫁了,他是要不要臉啊!」

 

  「將士說話比較直,沒有惡意,妳反應太過了。」

 

  「我是替您出氣!」

 

  「就說不用了。」寧宗看王嬙氣得眼眶紅,拉過她的手安撫。「妳看我,來到這兒多開心?真的不用了。」

 

  「朝廷那些臣子都是沒眼光的鼠輩!您要是真的昏庸,他們早就腦袋不保了!我看蘇家的侍從全心為他們公子設想,寧可五個大漢子擠在柴房也不歸家。蘇公子傷了身,您也傷了心啊!陛下,我好不甘心,看您受委屈,不甘心啊!」

 

  寧宗提袖給她抹淚,沒有再走近一步,吩咐侍衛長帶她去灶房,倒杯水給她緩緩氣。

 

  「對了,謝王有來信嗎?」

 

  主的搖首,寧宗不住失落。

 

  「皇上。」

 

  那低沉的叫喚離得好近,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他身邊。寧宗抹了抹眼眶,轉身過來,強擠出笑顏。

 

  「吳錯,咱們還是來談你的婚事吧?」

 

  「臣惶恐!」

 

 

 

 

 


  被奉諍那個老賊攔著,謝王不得已暫時幹著皇帝該幹的活。他改了各官部呈報的方式,本來寧宗熬了整晚的公務,他一個春日午後就審完了,還有時間把官員叫來談話,簡單套出問題所在。

 

  好比新法是誰的好主意。

 

  太容易找到罪魁禍首,謝王不禁倦怠起來。寧宗或許察覺到,但他那個人性子軟,難以堅持己見,以為只是立場不同,絕沒想過從一開始即滿懷惡意。

 

  那種不是殺人姦盜直截明白的惡,而是權力盤根錯節的腐化,如雜草蔓延開來,現行的法律遏止不了。

 

  於是他來到這裡,換上帝王的袍子。他該做的,不是留芳千古,而是尋一個斬草除根的良辰吉時。

 

 

 

  兩個小世子闖進書房,打斷謝王的思緒。

 

  「爹、爹,陪我們玩!」

 

  謝王懨懨側臥在波斯地毯上,單手撐額,意興闌珊改摺子。

 

  「我死後,你們要互相扶持。」

 

  「嗚嗚,娘,爹要死了!」

 

  大宛如鬼魅般從柱後現身,雙臂穩穩抱住撲來的孩子。

 

  「娘有料,可以去賣,絕不會讓你們餓著。」

 

  「娘最好了!」小世子倆安心窩在母親豐滿的懷抱。

 

  謝王聽得暴起:「混帳,本王死後,妳不准有別的男人!」

 

  「可是奴家除了服侍男人,不會別的。」宛姬那張黑瓜子臉微微皺起,「改嫁給大伯?」

 

  「妳這麼黑,皇兄才不會……」謝王想起吳錯那根木炭,他和寧宗的眼光還真是微妙相似。「不行,皇兄也不行,就是不行。」

 

  宛姬放著雙生子到旁邊滾,曳著金紅鳳袍來到謝王身旁,跪坐下來,撫摸他未束冠的青絲。

 

  「寂寞了?」以前一高興,就跑來京城找皇帝哥哥玩鬧,現在再也不能了。

 

  謝王沒回答,只喃喃道:「他若是把這場戲當真,把我恨上心,我該怎麼辦?」

 

  「道歉。」

 

  謝王翻身背對皇后,負氣地說:「算了,跟妳說也沒用,妳又沒兄弟。」

 

  他從小就好勝爭強,母后怎麼教都收斂不了氣焰。好在出生在皇家,天註定的上位者,無需卑躬屈膝,排在他前頭的只有一個太子哥哥。

 

  小太子性格和他截然不同,包容退讓,又很疼、很疼他。小王爺到頭來,也只能認了栽,跪下來,喚他陛下──就為了寧宗凝眸,叫他一聲「小謝」。

 

  小謝也最喜歡皇兄了。

 

  「對了,大哥有來信嗎?」

 

  「沒有。」宛姬把宮中的信簍子倒放著搖,還是沒有。

 

  謝王呼口長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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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