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天官久久才從南方回帝都,他沒有自個的官邸,總是借住齊內宰府上。

 

  他每每回來就是跟中央要錢治水,臉皮和腰桿總抬不起來,齊靄早習慣了。但這次卻不大一樣,滕穰竟開口跟他商借幾匹新布綢,還有一些齊宮留下的公室器皿。

 

  齊靄沒有二話,請夫人幫忙準備。滕穰欲哭地抱住他,直說「兄弟」。

 

  「好了好了。」齊靄推開這不中用的男人,「阿穰,你有了女人對吧?」

 

  「什麼女人?」

 

  齊靄語重心長:「我知道魏琰殺了你后妃和孩子對你傷害很深,你能再有伴我樂見其成。只是明知你窮苦還跟你索要華衣財寶,那種女人不是良配。」

 

  「靄,你誤會了,我只是單純想要重溫……過往的榮華。」

 

  「你滕國一直窮得半死,做為門面的王服也是縫了又補,哪有榮華可言?你惟一錦衣玉食的日子也只有在魏國為質那段時間,說到底,世子也不過把你當成祭牲來養。」

 

  「你誤會了,他對我是真的不錯……」

 

  齊靄打住這話題,不想再提陰魂不散的魏王。

 

  「阿穰,你要為自己後半生打算,我不想看你孤單死去。」

 

  「我不孤單啊,我在南方有很多學生,也有很多子民,白日水道要監工,晚上要畫星圖,從早到晚都很忙。」

 

  「老實說,你上次睡覺是什麼時候?」

 

  「呃……」

 

  齊靄嘆口氣:「你不要跟笨蛋皇帝拼短命啊,工程交給地方官去做,回來跟我生活吧?」

 

  「靄,你真正是個大好人!」

 

  「那些花花綠綠的傢伙也這麼說,但我聽了一點也不高興。」

 

 

 

 

 

  滕穰除了腆著臉跟好友周轉,還厚著臉皮進宮向皇帝討賞。因為太祖為了紀念魏國的孩子,許多御器都是以紫玉打造,外頭弄不到。

 

  「陛下,您的酒杯,我可不可以借用一些時候?」

 

  「阿穰哥哥喜歡,我連心也給得起。」太祖帶笑走下堂,來到滕穰跟前,殷切地側過左臉,「親一個就行了!」

 

  滕穰不安地左右張望,近身反問:「陛下,這樣好嗎?」

 

  太祖卻迅雷不及掩耳給人家右頰啾了一記,惹得滕穰耳根大紅。

 

 

 

 

  滕穰半自願出賣色相,終得獲得君王的賞賜。

 

  他握著紫玉酒杯喃喃:「這樣他應該就會開心一些了吧?」

 

  冷不防,滕穰背後冒出人影,是僅次皇帝明黃袍子的棕黃官袍,也就是大周王朝的遺臣、今朝之周大史官。

 

  周寘咯咯笑了兩聲,開門見山道:「滕大人,逃亡的魏王在你手上對吧?」

 

  「咦咦咦?」

 

  從開國時期,朝廷就流傳一句名言:防得過皇帝,防不過太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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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勞生人如其名,就是一年到頭苦著臉的書生,在和帝一朝擔任史官,自願為昭王編修舊朝諸國經典。

 

  昭王天生話不多,滿朝文武誤會他是野心勃勃的邪王也不辯白,依然全心為在外玩樂的和帝處理政務。只有說到他喜歡的文賦,才能聽見他溫厚的嗓子侃侃而談。

 

  勞生必須承認,他喜歡啞巴王爺更勝於連賀詞也寫不好的紈褲皇帝,所以當他編寫前朝英明神武的明帝陛下,總是困惑一代明君為什麼棄賢良選庸子。

 

  昭王是明帝年少在北方隨大將軍治軍,和一名胡女私通生下的長子;和帝則是齊皇后所出的小皇子。單論出身,長卑幼尊的結果理所當然,但問題所在,即是明帝的想法。

 

  明帝在世完全沒有更改太子的念頭,就是要把文武雙全的長子趕得遠遠的。只是明帝死後,昭王逆旨留在宮中,照顧悲傷欲絕的太后和總是長不大的新帝。

 

  人說昭王因為貪戀權勢,但勞生明白,王爺就是放心不下。

 

  他忍不住想,昭王說不準不是明帝的親生孩子,是某名將士的遺孤,可王爺和先帝又生得一雙同樣的藍晶眼珠。齊太后病重時,昭王總隨侍在側,就是讓她看著那雙眼,安心瞑目。

 

  勞生苦惱許久,只得硬著頭皮,冒昧請問王爺和先帝的關係。

 

  昭王卻直白回道,先帝不立他,因為他有心疾。

 

  勞生恍然大悟,明帝也是因為心疾,猝死於南平苗亂的路上。

 

  王爺不想張揚,因為不想給和帝擔心。皇上到現在仍不肯接受先帝的死訊,而在他振作之前,齊太后跟著走了,眨眼間,就剩下王兄可以倚靠,格外依賴他。

 

  「王爺,皇上也是三十來歲的人了,您不能一直護著他。」

 

  昭王只是垂著那雙美麗的異色眼眸,輕道:「我知道。」

 

  

 


  勞太史長久的疑問獲得王爺無私的開解,照理說來應該能好吃好睡,他卻滾了整夜都睡不著覺。

 

  他想起來一個該死的關鍵──王爺沒否認他不是明帝親生的啊啊啊!

 

  勞生忍受不住內心的驅使,把他看遍的前朝史再徹查過一回,連太祖生前堆積成山的逸聞也再三詳讀,弄得他心力交瘁倒下。

 

  他醒來,給他敷涼巾的不是妻子,而是王爺,嚇得他趕緊起身拜見。

 

  昭王只道:「咱們是朋友。」

 

  勞生知道,所以才為他不平。

 

  「王爺,恕我冒昧。」

 

  「你說吧。」

 

  「先帝陛下十七突征東胡,卻無功而返,回程主君卻無敗相。我猜想,他確實從胡族手上拿回了他所欲的寶物,就是您。您是太祖陛下的遺腹子,對吧?」

 

  太祖死後,東胡公主走得那麼急,不顧明帝年少。朝臣不免有所怨言,明帝卻按下所有對他母后的不滿。

 

  依太祖對東胡公主的寵愛,如果她向他乞求一個孩子,他會答應的。

 

  她想回部族處理內亂,卻遭族人叛變,含恨留下無所依靠的幼子。

 

  東胡王族沒想到,就為了一個幼子,大夏不惜出兵,還是少帝御駕親征。

 

  昭王早慧,還記得當時明帝摟著他的厚實臂膀,從北地班師回京,一路都沒放下他。

 

  明帝去打仗,帶了孩子回來,把新婚的齊皇后氣得七竅生煙。

 

  明帝卻擺出一副「朕在外就是有女人,妳咬我啊」的欠揍嘴臉,等齊皇后打得手痠才說孩子沒了母親,皇后是否願意視如己出?

 

  齊皇后凶狠地瞪視夫君,卻溫柔地接過孩子。

 

  從此昭王就養在齊皇后膝下,教他讀書、睡前為他唱詩歌,他的夢中再也沒有虎視眈眈的豺狼。

 

  他努力學習,想成為明帝的臂膀,回報養育之恩。明帝卻指著他腿上吃飽睡睡飽吃的小太子,這才是一個孩子生在太平盛世該有的模樣,如果他皇兄太優秀,徒有小聰明的太子只會活得更頹廢。

 

 

  「朕已經有重華那個卑鄙混帳當兄弟,你就安心讓齊媛疼愛著,不要多想。」

 

 

  因先帝庇護,他不再是失去雙親的孤子,有了英偉的父親和嫻柔的母親,在世人嫉羨的目光成長,而非憐憫。

 

  昭王由衷傾訴:「勞生,我這輩子能生在皇家,實在太好了。」

 

  勞太史淚流滿面,因為昭王即將帶兵平胡亂,和明帝南去時同年,他不得不預想悲劇。

 

  「王爺,在我心中,您才是大夏真正的主君,明帝陛下的繼承者。」

 

  「這不是你該說的話。」

 

  「不,我可是史官。」

 


  和帝十五年,昭王病逝,帝泣血而返,追封文帝。大夏開國盛世五十年,始於太祖,沒於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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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是歷代史官們的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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