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遊藝場門口,貼著「未成年勿入」的告示,光天化日停了不少高級黑頭車。喪門隨口提起現在靈車也不乏名牌,莫名惹得陸祈安咯咯笑。

 

  他們兩個高中生格外顯眼,立馬被守衛攔下。陸祈安笑咪咪地請人叫尤老闆過來,守衛不想理他,雙腿卻自動跑進店內。

 

  沒多久,一身銀白西裝、梳著油頭的笑臉老人,在黑衣保全的簇擁下,到店門口來迎他的小貴客們。

 

  「四少爺,好久不見。」

 

  「老頭子,你還沒死麼?」陸祈安燦爛回應。

 

  尤老爺臉皮一抖,但大風大浪走來的他仍能撐著假笑臉皮,反過來眼溜溜地打量著陸祈安清逸的臉龐。

 

  「四少,你生得這模樣,我也是可以請你來當荷官。」尤老爺調笑一陣,又看向喪家獨子,「大頭伊子,若不是你相貌太過正氣,會嚇跑人客,我也非常歡迎你過來幫手。」

 

  喪門他爸綽號喪大頭,只有老朋友能叫,而每次尤老爺故意裝熟,他爸都會對著電話連呸好幾聲。

 

  「謝謝,只是這種錢,我不敢賺。」喪門婉拒,引得眾人怒目而視,但他只是實話實說。

 

  「尤老頭,你就別再調戲我家美人了,我可是會生氣的。」陸祈安勾住喪門右臂,喪門也只能順勢小鳥依人靠上友人左肩,噁心死人。

 

  「抱歉吶,只是沒想到堂堂陸公子也要找人陪你壯膽。」

 

  陸祈安笑著注視尤老爺,讓一個地方叱吒風雲的角頭老大一時間說不出話。

 

  「尤老頭,小雞雞最近是不是沒什麼勁了?我看見了,就快了,歪斜著臉坐在輪椅上洗腰子,你那大小便失禁的未來。」

 

  「胡扯,我找高人算過,我可是無病無痛到百歲,夢中溘然而逝!」

 

  「我也只是隨口詛咒你爾爾,別放在心上呀!」陸祈安一雙眼笑得彎起。

 

  尤老爺目光狠狠攫過陸祈安一回,連結起他年輕時那名不可一世的死敵。

 

  「你比起你軟弱的父親,更像你祖父。」

 

  「是啊,初戀總是美好,我能體諒你苦戀我爺爺而不可得的心情,看你對他年輕貌美的孫子──我的眼神多麼飢渴。」

 

  喪門跟著防備性地看去一眼,把尤老爺氣得老臉發紅。

 

  基本問候過後,陸祈安開門見山亮出土地所有權狀,尤老爺即使強撐著表情,還是流露出一絲大魚落網的喜色。

 

  「這是我祖上三百年的地契。我輸了,也沒顏面再見祖先,我會帶著我家美人離開這塊土地。」

 

  喪門彆扭聽著陸祈安「美人」來「美人」去,卻還是忍不住感動。

 

  「祈安,你要帶我走嗎?」

 

  「當然。」陸祈安拉過喪門的手,慎重安放在自己掌心。

 

  尤老爺迫不及待,打斷兩個男孩子相親。

 

  「四少爺,你想怎麼玩?不過一座山想換阿滿的財產,我怎麼想都不太合算。」

 

  「公平起見,她的樓房、田產、店面,請讓我分批贖回。也就是說,你有三次機會,而我輸不得。」

 

  尤老爺知道這小子不會是一般賭徒,有其風險,但他實在忍了太久。

 

  「我先聲明,我的場子容不得人耍花招,請了公會法師來安陣,只要一點點不尋常發生,警報就會響。要是中途響了,別怪我不客氣了,你和你的『美人兒』依規矩就任我為所欲為了。」

 

  陸祈安睨著琉璃眼珠,笑得青春洋溢:「這樣呀,我好怕喔!」

 

  尤老爺氣得一嗆,喪門看他至少被陸祈安激得短少五年壽命。

 

  

 

 

 

  尤老爺親自領著他們到裡間的豪華賭場,不乏鎮上有名望的人物,陸祈安怡然自得走向綠色牌桌,喪門為他拉開座椅。服務生來問飲料,喪門想婉謝,陸祈安卻頭也不回往椅背比了兩指,說要兩杯現榨柳橙汁。

 

  「陸少爺,怎麼不點酒?」尤老爺還記得四十年前,陸祈安他祖父和喪門他爸兩人搭檔來踢館,喝光他賭場紅酒,嫌棄了一番,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他午夜夢迴都記著自己並非第一人,而是富貴的小丑。

 

  陸祈安打了記響指,尤老回神過來,望見那張陸家血統的笑臉。

 

  「我也不是不想喝,可我和我家美人還只是未成年少男!」

 

  尤老想到什麼,呵呵笑道:「我認識一些人,特別喜歡你這一味的。」

 

  「我也是呢,最喜歡玩弄井底之蛙卻自以為神的白痴了。」陸祈安低眉敲著十指。「你比我爺爺活得久得多,但你看見過天嗎?」

 

  「我才不需要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不過你倒提醒我……來人,上次遮神的法幡拿過來。」

 

  尤老手下依指示捧出一個檀木匣子,打開來,是條繡滿法咒的紅布巾。

 

  「不好意思,麻煩你收起那雙通天的眼。我這要求,不過分吧?」

 

  陸祈安大方應下,示意喪門幫他綁上。

 

  喪門調整好鬆緊,問道:「看得見嗎?」

 

  「看不見了。」陸祈安拉過喪門的手。「我想喝果汁。」

 

  喪門餵過他一口,擔憂道:「那你要怎麼辦?」

 

  「你替我,見我所見。」

 

  尤老提議,既然陸公子眼睛不方便,那就玩些簡單的小東西。

 

  「比大小。」

 

  年輕的女荷官把骰子遞到陸祈安手心,他道了聲謝,隨手擲向賭桌,三點。

 

  尤老爺樂呵呵,比起前前代陸家傳人賭神的封號,陸祈安從小到大不沾賭。公會私下談論過,陸家老四不得上天寵愛,少了一點活人該有的運氣,所以至今窮困潦倒。

 

  尤老爺再擲,卻不偏不倚兩個紅點朝上。

 

  陸祈安偏頭詢問喪門,聲量恰巧讓在場人士都能聽見:「我贏了麼?」

 

  喪門為他展顏:「你贏了。」

 

  「老頭,我先要店面好了。」陸祈安交代下去,然後抬頭央著喪門:「我還要喝果汁。」

 

  喪門溫柔不過:「來,喝喝果汁。」

 

  尤老搥桌打斷他們你儂我儂的甜蜜氣氛,他已經許久不曾受到這等屈辱。

 

  「還沒完,下一場!」

 

  陸祈安反客為主,抬手向女荷官吩咐:「小荷姑娘,給我和老頭子拆一副新牌,二十一點。」
 


  荷官看向臉色鐵青的尤老,他戴滿玉石的手再次搥桌。

 

  「發牌!」

 

  荷官給牌,尤老按著底牌十,檯面一張二;陸祈安則是亮著十點,喪門替他看了牌又放下,很苦惱的樣子。

 

  喪門在陸祈安手心寫了數字,陸祈安果決地說:「我不要了。」

 

  尤老繼續叫牌,竟又一張十點,直接爆牌。

 

  陸祈安攤開他的紅心三,呼了一聲,直說好險。

 

  「你不要太難過嘛,還有一次機會的。」

 

  尤老下一局選唆哈,發狠瞪著荷官,女荷官肩頭瑟縮了下。

 

  「發牌!快一點!」

 

  陸祈安抬手示意尤老安靜,向荷官笑了笑:「慢慢來,我等妳。」

 

  「四少爺,我講在前頭,你只有那張地契,不能棄牌。」

 

  「也是,我該怎麼加注?」

 

  「你可以加賭你的性命和尊嚴。」

 

  「嗯,好啊!」陸祈安毫不猶豫一口應下。

 

  底牌才下,他便說「唆哈」,眾人愕然,他又誠摯地覆誦一遍。

 

  「老頭子,你說的,全部的身家、性命和自尊,唆.哈!」

 

  尤老有些怔住,陸祈安嘻笑如故。

 

  「口頭公子公子喚著,你也知道我不過是個守著破屋的小孩子,仗著幾招裝神弄鬼的技倆混吃混喝。但這賭局有趣之處,就在我全下你也得跟著我全下。今日,我拿來我的所有來跟你對賭,就看你敢是不敢!」

 

  尤老年輕時也被陸家這一手唬過,得了教訓。他看荷官輕手拍拍桌面,定下心來:不用怕,是他的就會全是他的。

 

  雙方不再加碼,荷官直接發下三輪,陸祈安牌組有紅心八、紅心九、紅心J,尤老則是拿了漂亮的黑桃JQK。荷官再發第四輪,尤老拿到黑桃A,陸祈安則得了紅心Q 。

 

  「我牌面大,容我發話。」尤老想起陸祈安和賭客最大的差異,「陸公子,你是修道者,身家、性命這種東西,輸了你也不痛不癢,這對我一個凡人來說,不太公平。」

 

  「哦,你是挺可悲的沒錯。」

 

  「我用公會的發言權換取你父親歸家的自由,條件是要加賭你那個美人,你敢不敢?」

 

  喪門揚起明眸,陸祈安些些斂起笑容。

 

  「真了不起,你還有臉提我爹爹?」

 

  尤老緊迫盯人:「敢不敢?」

 

  「只可惜,我們只是隔壁鄰居,沒有資格拿他下注。」

 

  尤老以為抓到痛處,樂得趁勝追擊:「喪家小弟,你說呢?」

 

  喪門才要回話,陸祈安突然抓著喉嚨倒下,雙手在牌桌上抽搐。

 

  「祈安!」

 

  「啊啊,果汁有……」

 

  把喪門急哭之前,陸祈安又好端端坐起身。

 

  「是化學調味,我不是說要現榨的麼?」陸祈安抱怨著,一邊翻開底牌。

 

  黑桃八,牌組是一對小八。

 

  尤老大笑,忘了加注的事,跟著掀牌:「黑桃九,同花。」

 

  他開牌,卻是梅花九一張。

 

  「明明是黑桃!」尤老陡然起身,又摔落回座,不敢置信會是這結果。

 

  喪門安慰道:「我偶爾也會眼花。」

 

  「你做了什麼!」尤老撲向陸祈安,被喪門攔著,動彈不得。

 

  陸祈安拉下遮眼布,露出彎彎笑眼。

 

  「我知道小荷是你安排的人,這兒也有養幾隻看牌用的小鬼,還有一些詐賭的奇具,但我為了你凡人的公平,真沒用上任何道術。你想得沒錯,我沒有祖父通殺四方的奇運,但我也有我的玩法,我弱敵更弱。而再強大賭棍連輸兩回,都會變成賭徒。」

 

  尤老不服,調來監視器紀錄,卻完全沒有畫面。

 

  荷官把餘下的牌攤開,倒數第二張出現尤老堅稱的黑桃九。

 

  「尤老頭,願賭要服輸吶,我還等著你磕頭,別浪費我時間。」

 

  尤老爺心一橫,把在場的達官顯貴請走,留下陸祈安和喪門單獨談話。

 

  「我的產業不能予你,你養不起我的人。」

 

  「你今日反悔,日後你從我父親奪走的產業還是會完封不動回到陸家手上。好吧,來我跟前,跪下。」

 

  尤老的手下要圍上來,被尤老制止。

 

  他艱難地走向陸祈安,放下拐杖,雙膝叩地。

 

  陸祈安搶在喪門之前,動手去扶,讓人見識少年人物的胸襟。

 

  只有尤老爺本人知道不是那回事,陸祈安其實是藉機對他耳語。

 

  「你以為我真在乎那老女人、那個窮破的村子?我只是想把你這張老臉踐踏在地,剝開你老得發臭的皮囊,讓真正的你只能像隻蟲子在我腳下扭動,求取一絲卑憐。」

 

  陸祈安朝女荷官拋去飛吻,拉過他的幸運女郎,隨他的彈指,賭場落下滿天的紅心A,如花海歡送今晚的勝利者。

 

  尤老俯趴在地上,發出敗獸的咆哮。

 

 

 

 

 

  喪門看尤老爺千方百計逼陸祈安下山,自信滿滿,竟不知道陸祈安最擅長的技法之一就是玩弄機率。不單純是運氣或賭技,而是勝負輸贏都由他一念間。

 

  兩人步行回家,走在田間小路,夜晚風涼,拂來幽香。

 

  「喪門,你功不可沒。」

 

  「我只是陪你而已。」

 

  「他半生風光,突然走楣運,很容易崩潰的,所以他一隻老狐狸失心到沒發現我換牌,栽個徹底。」

 

  「你演那齣也嚇到我了,荷官小姐沒有看見嗎?」

 

  「她不會說的。」陸祈安眨眨眼。

 

  不久之後,喪門才知道女荷官是名臥底的女警官,查封了尤老的私家賭場。

 

  陸祈安停下腳步,佇足於盛然開放的夜華。

 

  「也是這個時候了。」喪門由衷欣喜。

 

  老闆娘在農舍旁精心種了一片曇花,每當她夜中來巡,見到人就以為是採花賊,唾罵不休。也因此陸祈安動手總被喪門阻止,老闆娘並不是大方割愛的人。

 

  但今年不同了,陸祈安拍了拍書包裡的田契、房契,這田中的花,此時此刻,算是他的了。

 

  於是他摘下兩人從小看大的美景,獻給喪門。

 

  「你走這一遭,該不會是為了摘花送我?」

 

  「有何不可?」陸祈安心目中的正事總和世人不一樣,尤老爺那種人大概一輩子都猜不透他的想法。

 

  喪門咕噥一聲:「你也太無聊了吧?」

 

  說是這麼說,喪門回家找了個合適的水瓶,把花瓶擺放在書桌。

 

  曇花易謝,花卻開了整月才萎去,讓喪門聞見香氣,就會想起伊人。

 

 

 

 

 

 

 

 

<剝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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