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門和福德搭檔,金籤組是第二順位,出發後十分鐘,後方不時傳來見鬼似地驚聲尖叫,可見主辦單方用心備至,就是不讓參賽者好過,但他和福德卻走得無比順利,已經能遠望見亮著燈火的終點站。

 

  終點非常顯眼,高掛著靈研社吉祥物小靈靈的夜光大海報。喪門以絕佳的視力看著那團吐舌頭的麻糬鬼,就像看著陸祈安那個笨蛋一樣。

 

  福德甜滋滋環著男友的臂膀,大帥哥卻整個人魂不守舍,好像三魂七魄被折去半邊。

 

  「親愛的,你看有蟲蟲!」

 

  「嗯,是台灣擬食蝸步行蟲。」

 

  「蟲蟲、蟲蟲!」福德發掘到人生一丁點驚喜,就能高興好一陣子。

 

  說到蟲,他們社團看到蟑螂會尖叫的只有上官榆,亦心學妹總是第一個衝去手起刀落,視廚房害蟲如死敵;不然就是流丹學姊放火術燒掉,而福德卻會哭哭說:小蟑蟑好可憐喔!

 

  正面來看,可以說這女孩子心思純良,連蟲子的生命也一視同仁;但福德真的養起蟑螂的時候,喪門還是受不了地阻止了她。

 

  他習慣從人類的視角處事,可見他社會化的程度比她還深,不再純粹了。

 

  福德伸手戳了喪門左頰,杏眸眨了眨說:「你又嘆氣了,開心一點嘛!」

 

  「我做不到。」喪門從小跟著父母跑白事,看遍無數死亡,體認到人生在世,即是不斷地失去或是恐懼失去。

 

  「那就跟我回星宮吧,千百萬年都一樣樣不變變喔!」在福德眼中,人不轉,也可以跳脫世界再轉,而這句話也是她來到人世的主要任務。

 

  喪門睜著澄亮不過的明眸,顯得不知所措。他最終的歸屬在哪,想當然爾,但他就是害怕失去棺材鋪小開這個平庸的身分,連帶失去與那人從小一起長大的單純情誼。

 

  福德大多時候對人的負面情緒無感,但喪門難過,她總是看得出來。

 

  「你不想繼位也沒關係,有我和太陰姊姊撐著呢,只要你回來就好。」

 

  喪門只有一個怎麼也無法割捨的心願,千年來從沒有變過。

 

  「我……能不能帶他一起走?」

 

  這個沒得商量呀,福德苦著臉說:「神人不同界,太歲老大本來就不會答應。加上幾百年前祂老人家下凡尋你,擁有絕世美貌的祂不巧碰上風流倜儻的陸家道士,乾柴烈火,這個那個之後,他們結下大樑子,更不可能了。」

 

  太歲回來,年年月月咒罵陸家道士去死去死,福德卻有點羨慕祂老人家轟轟烈烈談了一場戀愛,如果最後太歲老大沒有因心傷中招被邪門歪道碎屍萬段分食死去,其實並不是壞事。

 

  每次說起天上的事,喪門總會褪下年輕人飛揚的神采,想著彎彎繞繞的念頭,鑽牛角尖,把自己逼進死路。

 

  「人難免一死,你就不要管他了,跟我回去,滿足大家找到你的心願,至於你的心情是你自己的事,堅強一點好嗎……」這種集星宮眾星君大成的白目意見,福德實在說不出口。

 

  千年前要他放棄私人感情成就大業,他就從天頂一躍而下,玉石俱焚,福德可不想被嚇得再心臟爆掉一次。

 

  她拉過喪門的手,搖晃兩下。

 

  「你看小安安不也是笑看世間?可見就算天生一條大爛命,家破人亡、無妻無子,還是能過得開開心心呀!」福德果斷地選擇轉移話題。

 

  喪門不是笨蛋,怎麼聽不出女友生硬的口吻?但她偏偏提起他不願想起的那人,想不接話也難。

 

  「那是他沒心沒肺,我和他不一樣!」喪門莫名感到一陣憤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高中說要我到外縣市參加自然研習,他說:『去吧!』我要出國遊學,他又說:『好好玩喔!』都沒想過如果我有什麼萬一,他就再也見不到我了,可見他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

 

  福德「呃」了兩聲,知道陸祈安高中時期給天上地下帶來多少麻煩的她,總不能告訴喪門,那道士就是存心把他支開。看看這兩年喪門緊迫盯人,三界變得多麼平靜啊!

 

  「還有妳!」喪門瞪向福德,福德心頭戈登,颱風尾掃回來了!「整天說『愛我愛我』,我竟然也把妳的話當真。妳說要去哪裡玩,我就算有工作和實驗,還是擠出時間來陪妳!結果妳上個月第二個星期六晚上竟然放我鴿子!」

 

  「嗚啊啊,那是因為人家沒趕上山區公車嘛,你不是說原諒我了嗎?」福德回去在電話求了一晚上,喪門才鬆口說「算了」,她也真以為算了,對男女感情還是太生澀。

 

  喪門生起氣來不講道理,這或許是帥哥的特權。

 

  「總之,妳和祈安都是沒良心的東西!」

 

  福德抱住喪門的手臂撒嬌,仰首堆滿討好的笑臉,喪門扯著她的長馬尾出氣。

 

  氣氛正甜蜜,兩人腳下一陣抖動,聽見四方驚叫「地震」。這種自然災害,顯然不是主辦單位設計來嚇人的。

 

  福德拎起碎花裙,抬起右足,重重踏上土地。她來這麼一腳,很神奇地,騷動就此平息。

 

  喪門細耳去聽,只有人們鬆口氣的聲響,好在這一震沒帶來傷害。

 

  「福德,怎麼回事?」

 

  福德笑臉依舊:「嗯嗯,就是一群不長眼的東西。」

 

  喪門警戒護在福德身前,奈何他什麼也看不見,連敵人在哪都不知道。

 

  福德卻從他臂彎鑽了出來,挺身來打這一仗。陸祈安走前給喪門一碰,帶走大半招禍磁場,讓她這顆幸運星子壓過小星星一頭,沒道理不戰一戰。

 

  佈滿山頭的妖物是在自然界中,以長久的歲月修煉而來,算是有些眼色,看出福德並非可食的年輕人類,蟲叫似地嘩然一陣。

 

  「神?」福德輕蔑一笑,三界也只有星君有資格鄙視這個尊貴的概稱。「吾乃天宮十二星,朱南福德!」

 

  但可能九天之上離得太遙遠,山林之主也沉寂太久,沒有誰給它們說說遠古天地的故事,它們不知天空的浩瀚,竟想傾巢拿下一個勢單力薄的星子。

 

  「拜託,天時白紙黑字排在地利前頭,地主優勢?現在可是黑夜呢,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福德嬌笑撂出星君們最愛的人類俚俗,「大家安安,受死好嗎?」

 

  她手一揮,被黑暗籠罩的山頭迸射出金紅光輝。

 

 

 

  如果這世上把人分成幸運組和倒楣組,那亦心知道自己絕對屬於後者。

 

  她捧著燭台,厲聲對同組的男子大喝:「你不要過來!」

 

  「我只是想牽妳的手而已。」對方不聽勸,涎著臉,向她步步逼近。

 

  這種無賴的話,她從上官榆口中聽到膩了,男方自以為浪漫深情,但她只覺得噁心。

 

  山風不小,亦心努力護著燭火。她平常在社團只會吃點心、被喪門學長的恐怖體驗嚇得哇哇叫,這次旅費還是阿福學姊和丹兒學姊幫她出的,她一定要為社團攢積分才行,絕不輕言棄權。

 

  「我要叫人來了。」

 

  「不要這樣嘛,又沒什麼。不要裝了,大不了我給妳錢。」男同學聽了一些流言,以為這個一年級學妹就像傳聞那樣隨便,有錢就可以玩玩。

 

  亦心兩年陪酒經驗,男人見多了,尤其是爛男人,不難發現他是故意帶她往偏僻的地方繞,好來達成他下流的心思。

 

  這時,地面大震,亦心趁機撞開對方,想折返回起點。對方嘻笑追了上來,不願放棄燭台的亦心被一把抓住。

 

  她想掙開,回頭卻停止動作,只定定望著對方身後。

 

  「奇怪,好癢。」男同學抓了抓脖子,碰到一團黑毛。

 

  「妖、妖……」亦心遲遲叫不出完整的字詞。

 

  黏膩的液體滴在男同學口鼻之間,亦心聞見異常腥臭的氣味,男同學抬頭往上看,見到一口大張的尖牙。

 

  那個東西身軀像熊,卻有人類的五官,它那雙沒有瞳孔的紅色大眼讓亦心清楚判定不是人類。

 

  男同學吸進部分黏液,開始不自主抽搐,口吐白沫,最後抓著喉嚨昏倒在地。那東西在他身上嗅了嗅,吐出一抹嫌棄的唾沫。

 

  那東西放棄臭男人,選擇看起來更美味的亦心,咧嘴往亦心走來。

 

  「小榆哥哥……」亦心下意識喚道,可是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他在那個家自顧不暇,不可能來救她。

 

  亦心牙關打顫,抓住平安符,用盡力氣大吼:「祈安學長!」

 

  語音未落,怪物在她面前直裂成兩半,然後咚咚兩聲,兩塊剖開的腐朽木頭掉落在地,兩塊木頭各嵌著一枚獸齒,獸齒釘著一只破損的小皮囊,淌著黑稠的液體,怪物的體臭就源自於此。

 

  「對土地貪念、被奪走土地的怨念,還有純然的黑暗,真是一個群魔亂舞的夜晚。」

 

  溫文的嗓音帶笑響起,她眼前亮起藍白星輝,長袍披髮的翩翩男子,再次及時來到她身邊。

 

  亦心深吸口氣,回想林然然平時和喪門學長撒嬌的模樣,她已經太久沒練習,怕技巧生疏,不夠招人憐愛。

 

  「嗚嗚,祈安學長,人家好怕喔!」

 

  「呵呵!」陸祈安順勢被小學妹忘情撲倒在地。

 

 

 


  流丹自認不是個強運的人,能混到現在都是靠福德庇佑。不然她小時候就不會因為可憐一個小矮子,把下半生糊里糊塗賠過去。

 

  她理想中的另一半應該要相當強大,有一點傲氣,至少要和她平高,見多識廣,平時少不了風趣幽默,對女孩子很體貼、很溫柔……

 

  但絕對不可以姓陸!

 

  她會無聊到想這些是因為被包圍了,三個登山社社員要搶她的燭台。她的組員趁她涉溪的時候,暗地叫來兩個同伴,一前一後包夾她這個武打高手。

 

  流丹站在小溪中央的石頭上,沒辦法硬拼。她本來習慣在前線打擊邪惡;而後因為社團有那兩尊大神在,攬過大半的壞事,也沒有他們解決不了的麻煩,害她都鬆懈下來,才會讓小人有機可趁。

 

  「把蠟燭交出來,我們就不為難妳。」

 

  「吃屎去!」

 

  後頭的人往對岸拋出繩子,兩邊各抓一頭,當流丹意識他們想做什麼,已經麻繩被絆進水中。

 

  他們趁她還沒爬起身,撿走她失手掉落的燭台,趕在她揍人之前逃走。

 

  「妳活該,誰叫妳那麼囂張!」

 

  「卑鄙,怎麼可以對女……」流丹罵到一半,收住聲音。就是因為自己是女人,所以怕弄溼衣服,不敢放手一搏。原來她還是會以女性的身分自居,希望男人可憐她。

 

  可是她還得保護福德和那個習慣自憐自艾的男孩子,要比任何人都來得堅強才行。

 

  「Shit,扭到腳!」流丹掙扎起身,徒勞擰著溼得透明的衣物。就算爬也要爬回終點,把那群小人痛扁一頓。

 

  然而,自古以來禍不單行,山頭大震,她感受四周暴起的妖氣。

 

  「這座山他媽的到底怎麼回事!」流丹行前打探過,沒有問題紀錄,為什麼今晚就讓他們碰上了這場「盛宴」?

 

  她彈彈手指,可是弄出來的火星極弱,不一會又熄滅下去,讓她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溫,一點火息都叫不出來。

 

  「媽的,山上那麼多人,出事了該怎麼辦?」流丹不由得緊張,事後追究意外傷害八成會算在福德頭上,誰叫場地是她借來的,這世上的規則就是多做多錯。

 

  後方傳來驚喜的叫喚:「流丹學姊!」

 

  這可愛的聲音,不是亦心還會有誰?

 

  流丹難得回眸給了記笑容,沒想到卻見到那個該死的臭道士。

 

  陸祈安牽著亦心的手,像散步一樣,悠悠哉哉走來流丹面前。

 

  「你怎麼會在這裡?」

 

  陸祈安攤出爛成一團的地圖和炸壞的指南針,同樣在探險活動遇上困境。

 

  「哎,看不清路,只好順著妖氣走看看。」

 

  「什麼叫『順著妖氣』!你這樣走得出去才有鬼!」流丹發現,這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之一就是副社長的方向感。

 

  「學姊,妳還好嗎?」亦心看得出來流丹的狀況不對。

 

  流丹吸了下不停滴落的鼻水:「還好。」

 

  「把衣服脫了吧?」陸祈安建議道,流丹叫他去死。「那就冒犯了。」

 

  流丹來不及防備,陸祈安雙手已經伸進她溼透的衣服裡,把她厚重的套裝整個扒起,那身模特兒身材展露無遺。

 

  「你!」

 

  「妳真美,流丹姑娘。」陸祈安笑了笑,然後脫去喪門給他細心穿好的毛線大衣,輕巧套入流丹身上,自己只剩下一件貼身的短袖。

 

  「流丹學姊,妳不要生氣,祈安學長是怕妳著涼。」

 

  「我沒有生氣。」流丹單手捂著亦心以為氣紅的臉,「我只是想殺了他而已。」

 

  流丹沒時間計較道士的輕薄,山谷隆隆作響,破土而出的妖物步步往他們逼近,一會消失,一會又模糊地現出與夜同色的黑影。不一會,巨大的黑影即籠罩三人,能清楚感受令人喘息不過的壓迫感。

 

  「學姊,那是什麼?」

 

  流丹按住亦心發抖的肩膀,試著緩解小學妹的不安。

 

  「我不知道,但絕對不是好惹的貨色。」流丹手機剛才跟著泡進水裡,無法使用,也就聯絡不上媲美不可思議百科全書的林然然。

 

  陸祈安解釋道:「那是山影形成的妖物。在群山環繞的地區,山之影交會在一塊,終年不見日光,時間久了便產生變異。有時會把它和山木之怪『罔兩』混稱,或以鬼影『魍魎』代稱。」

 

  靈異研究社副社長雖然常識缺乏,但那方面應有的知識卻淵博得稱職,下次開會流丹絕不容許這等人才再領頭打瞌睡。

 

  「喂,大師,這該怎麼辦?」

 

  「天光幾乎被阿福姑娘引去,眼下只能尋求另外的能源。」陸祈安傷腦筋笑了,對流丹禮貌借問:「流丹姑娘,可否麻煩妳生個火?」

 

  流丹看他只剩件短袖也不吭一聲,就不再跟他作對,只是響指打到都快手指抽筋,還是半點火花也沒有。

 

  流丹急得半死,偏偏陸祈安還柔柔地望著她笑,簡直逼她出聲罵人。

 

  陸祈安單膝跪了下來,把流丹冰冷的手指揣在懷中,細細摩挲著。

 

  「有沒有好過一些?」

 

  流丹聽那道溫潤的嗓音在耳邊繞著,又看著他近在眼前略略垂下的睫毛和那雙琉璃眼珠,在她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這麼強烈意識到自己是個女人。

 

  「何方妖孽……」這是流丹惟一的感想,羞怒交加的意念,使她手中終於被熱出一竄火苗。

 

  陸祈安向她綻開傾絕三界的笑靨。

 

  「吾乃陸家風水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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