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會御用的化妝師使盡渾身解數,要畫出一個嚇人的魅魔,營造出場上正邪對立。可是邪魔氣質太好,除非找個什麼把那雙眼蓋住,不然橫豎看都不像歹角。

 

  張恆也發現到這個問題,當陸廷君拉著綁在頭頂的小髮束過來,殷殷囑咐他別笑,不然他一笑就傻氣外洩。

 

  「廷君,你配合我的動作,記得退場時機要抓好。」

 

  「我以前和父親看過幾場地方科演。」

 

  「那就好。」

 

  雖然看起來傻,天資卻百倍於人,張恆很早就領教過陸廷君過目不忘的功力,他說「看過了」等同他已經學會了。

 

  時候到了,張恆雙手撥幕,拉起絳袍踏步出台,持水缽淨化壇場。這是他第一次親身主導儀式,在場所有人引頸望來,想從他身上看出與眾不同的地方,以此確立他共主的資格。

 

  他手上拿著張氏代代相傳的神器,代表地火的地滅劍,不過陸家也有一把召喚天雷的天誅寶劍;他的道行不淺但也不算第一人,學問、法術、年紀……種種人們想得出的評比,他都不是最好的。

 

  但他卻高居天師之位,以他們道教的圈子來說,這是命定。天命所至,人無可謂。

 

  天命,人們最服氣的解釋,但張恆不是那麼相信命運,可能跟陸家打交道太久,表面對上蒼恭維,私底下還是會幹譙兩句。

 

  他以為他會站在這裡,憑的是信念──三百年前,張氏創立公會的信念。所有與眾不同而受到多數側目的異類,都可以在這裡安身立命,包括獨一無二的陸家。

 

  雖然姓陸的可能不需要,他們目光可是放在三界鬼神,人們的排擠對他們只是小孩子扮家家,但張恆總有個衝動把陸家道士打斷腿拖進公會。

 

  他唱完前戲,原本晴朗的天際捲來烏雲,狂風大作,表示這裡真的有東西盤據著。棚下的老屁股們明顯慌了,但他可高興不起來。

 

  那東西比他想像得肥大許多,一現形,公會大樓幾乎全在黑氣籠罩之下。

 

  張恆有些招架不住,他沒把握心底的暗處不被邪魔翻攪開來。這時,法壇一震,魅魔搖擺著步伐登場,那東西認得它們的代表,團團惡息開始聚集在魅魔身旁。

 

  如果道行不夠,輕者恍惚失神,重者被這陳年已久、洞悉人性漏洞的魔念奪身;但扮演魅魔的年輕人卻聞風不動,跟著法師的節奏跳動,你來我往,完全不受惡息影響。

 

  張恆能聽見魔物對陸廷君的耳語,向他細數著公會各種對陸家的惡意,只要他拿心來換,就能還給他陸家往昔的榮華。

 

  陸廷君被白巾綁著眼,往黑氣伸出手來,主動與善的另一極端交涉。

 

  「你們說的我都明白,可我想要的,我還在找尋,我相信我終會求得大道,謝謝你們。」

 

  張恆嘆息一聲,真要比信念,他也輸給這個二十不到的小弟弟。

 

  沒得趁虛而入,如黑絲纏繞著陸家道士的邪氣,突然鋒頭一轉,回馬刀襲向高功法師。

 

  「莫邪!」陸廷君大喊,青劍於他手中具形,他一個旋身,趕在邪氣碰觸到張恆的紅袍子之前,立劍擋下。

 

  不過一瞬的事,壇下許多法師根本沒有察覺異樣,張恆見證壓倒性的實力,他的劍才要提起而已。

 

  邪氣暴亂起來,衝開壇場封印的紅絲結。棚下的老道們不知實情,躍躍欲試要來指責陸家道士壞了儀醮,陸廷君卻伏壇三拜,無視壇外喧嘩,開始吟唱走步。

 

  張恆看出來,這是拜斗的禹步,借超然於世外的天光淨壇。

 

  原本法壇窒悶的空氣變得清新,清風拂過眾人臉面,他竟然將邪氣洗淨,重新循環於自然。

 

  待他收息,所有人目光全在他身上,連天師都只是個陪襯。陸廷君抱歉一笑,臉上的鬼妝因適才鎮煞的劇烈活動而褪下,露出清秀的面容。

 

  張恆不怪他,把天仙子找來演妖魔,怎麼說是張哥哥不好。

 

 

 

 


  法會因為破壞而結束後,張恆照慣例帶陸家的小弟去吃喝。根據以往的經驗,帶他到大飯店吃到上萬他都無感,還不如找有賣包子的小店比較實際,像是公會旁的中式早餐店。

 

  店家送來剛出籠的肉包子,陸廷君齋戒數日,等的就是這一餐,可以開葷了。

 

  張恆看他吃得開心,就像他記憶中的六歲孩子,亦步亦趨跟著年少的他,清脆的嗓子喊著「張大哥、大哥」。

 

  他卻從來沒把他真正當成自己親弟弟,沒教過他任何張氏門人的道術,即使如此,陸家的傳人仍勝過他這個步步算計的庸人。

 

  「廷君,你拜斗的步數是跟誰學的?」

 

  「我不太清楚,臉也看不清,不過應該是我祖師爺爺。」

 

  「啊?」

 

 

 

  陸廷君是在夢中學的舞步。

 

  自父親走後,他一個人四處流浪,餓了就跟民家討食,累了就找個遮風雨的地方歇息,日復一日。

 

  他有天晚上睡在野地樹下,夢見有人唱著歌,青影翩然起舞,身姿奇美,請求星斗庇佑旅外的遊子。

 

  他身處荒郊野外,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怎麼聽都覺得青影是為他而唱。而他睡覺鮮少作夢,不知道那人祈求星夜求了多久,才給他撞見這回。

 

  「哎呀?」青影發現了他,轉過身,及腰的柔美長髮跟著旋過弧度。

 

  「你是誰?」

 

  青影漫步而來,冰冷的十指往他腦袋按了按,咧開一口白牙。

 

  「我是死不瞑目的妖魔,專門找上你這呆呆的小孤兒,哇啊、哇啊!」

 

  青影雖然嘴上嚇唬著他,嗓子卻流露出像他已逝父親的溫柔。

 

  他伸手去抓那人散著流光的星藍袍子,青影頓了下,想走卻沒有退開,可能因為他哭得淒慘的緣故,對父親的思念一發不可收拾。

 

  他醒來,徹夜把他攬在懷抱的青影不知所蹤,只餘臉上兩條淚痕。

 

  

 

 


  張恆只不過問個一句,陸廷君就對著肉包子掉淚,邊吃邊哭。

 

  「抱歉,我沒事的,它會自己乾的。」

 

  聽他這話,不知道在人後哭過幾回?張恆實在無法對那清澄的眼淚無動於衷。

 

  「還吃不吃得下?要不要再叫一籠?」

 

  「可以嗎?這會不會太不好意思了?」陸廷君殷切望來,破涕為笑。

 

  「沒關係,大哥疼你。」

 

  張恆終究克制不了私欲,比起道者本應濟世的云云眾生,待這小子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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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忙了,大家再見~

接下來漫博也請大家上魔窟蓋亞多多捧場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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