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陸家收養後,從養父口中聽見「盼盼好可愛」至少上萬遍,四弟出生後才稍減下來,但義父仍不時掛在嘴邊,接在「包子們早」之後,「早飯吃什麼」之前。

 

  鍾馗一屁股坐在床側,和陸判隔著觸手可及的距離。連小蟬妹妹都得坐折疊椅,可見兩鬼是鐵打的老交情,一部分也是因為陸判現在沒力踹人。

 

  「吶,你別瞪了,我還給你帶了這個。」鍾馗從衣袍拿出一瓶五十八度高粱,陸判鳳眼一瞇。

 

  「我可是傷患。」

 

  「喝酒才會好得快啊!」古時男子最常見的錯誤醫學知識。

 

  「酒鬼。」陸判啐了聲,「杯子呢?有酒無杯怎麼喝?」

 

  「等等。」鍾馗從血袋翻出沸河中煮爛的頭顱,清了肉末,倒滿酒,酒水呈現一種妖艷的鮮紅色。

 

  他在弄酒的同時,陸判也從血袋選了新鮮材料,切好一盤雜碎,做下酒菜。

 

  鍾馗吃得歡快,陸判只是文文抿著酒,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麼?」

 

  「我希望身子再強健一些,像你亂吃就長得出肌肉。」

 

  鍾馗拍膝大笑,陸判從以前就很在乎男子氣概,以古時男人的標準他實在太過纖瘦,不過在現代他那身骨感反而是模特兒追求的身板。

 

  「你這樣子就好了,我喜歡。」

 

  陸判拿起磚頭厚的法典拍過去,鍾馗一掌擋下。

 

  認識他的老鬼都喜歡鬧他,連小蟬這個菜比巴的新人也動不動纏著陸判說蠢話,挑戰他神經質的極限。

 

  鍾馗沒說,陸判需要的不是換個金剛不壞的魂身,而是別總站在風頭處,否則再強悍也不敵四面八方的惡意。

 

  小蟬沒他那麼會打,但逃跑的功力讓一干老鬼望塵莫及,媲美失傳的輕功。鍾馗以為,那才是文官最該具備的能耐。

 

  「阿判,你已經為他拚得尊位,你再努力也沒用了。」

 

  他做事並非不求回報,而是那個回報極小、外人幾乎沒發現,他付出所有、毫無保留,就為了他大人一句「陸判你做得很好」。

 

  「我知道,但陰曹的安寧,也是我的職責所在。」

 

  「你真沒想過回敬傷害你的人?」

 

  「我打不贏白痴王。」

 

  除了當面揍他,陸判從未想過私下報復閻王。因為他們有公職在身,不能因私情而壞大事。

 

  鍾馗撫過腰間的大刀:「其實我可以幫你忙。」

 

  「阿葵,他不喜歡你在陰陽兩界走踏揚威,但又抓不住你弱處,別給他留把柄。不要和他起衝突,這對陰曹沒有益處。」

 

  「可你弟被人欺負,你不都親手揍回去?」

 

  「我三弟就是個廢物,怕事、畏縮、雞雞小,我也只能幫他出頭,省得他被歹人吃乾抹淨。」

 

  「阿判,我也是這個意思。」

 

  「那你給我滾遠點,我一條爛命,跟我當兄弟沒好處。」

 

  鍾馗不住嘆息:「你就是太好了,日子才會過得那麼壞。」

 

  陸判陰沉地回:「我也不想那麼犯賤,本來被白痴王設計,我說魂飛魄散都不回來,還是回來了!我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去跳那條爛河,以為不可能有救,結果卻沒死成,乾爹那個大混蛋!最後,我終於盼得陛下歸位,祂明明說過要親眼看著我死,結果只叫我好自為之……耍著我玩很有意思嗎?一群混蛋!」

 

  雖然很血淚,但總是過去的事,鍾馗忍不住大笑出聲。

 

  而且陸家被罵兩次混蛋,可見陸判至今仍念著義父對他的愛護,閻王卻不讓鬼差獄眾知道陸判是陸家救回來的,只說陸判是陸家逼死的。

 

  但這點小手段也只是讓陸家吃上幾分苦頭,重點是陸判和老道門陸家之間的連結,又因而糾結在一塊。

 

 

 

 

  盼盼不要哭了,爸爸回來,一定會先電老四屁屁。

 

  誰哭了!誰需要這種承諾!你以為陰曹大亂只是陸家的家務事嗎!

 

 

 

  想到那個溫柔又無法用常理判斷的男人,陸判無力地垂下肩頸。而且他義父明明就被永久流放,哪來的自信回得來?

 

  「我討厭自己這樣,再痛再恨還是會眷戀過往的好,像這個有閻羅大人在的冥間。」

 

  所以有一天,如果他真的想家了,他約莫還是會回到陸家去。

 

  「阿判,其實這樣也不錯。」

 

  

 


  都怪醜鬼沒事講些有的沒的,陸判昏睡醒來,沒回到小教堂,卻像眷生的亡魂恍然站在家門前。

 

  他推開大門,走了進去,明明是從小長大的地方,景物依舊,卻變得說不出的陌生。

 

  許多地方都長了塵,爐灶堆著鍋碗瓢盆,似乎從他離開之後,就沒有人再使用過。而且天色都不早了,家裡竟然沒有半個人在,兩個小的不知道跑去哪裡鬼混。

 

  他把快長蟲的餘米,加了野菜蝦米,隨便煮了一鍋粥。

 

  等粥滾的同時,他到兩個弟弟房間探看,物品都失了生氣,好像許久沒人在裡頭睡過。

 

  大廳傳來腳步聲,陸判要走,卻和歸家的四弟撞個正著。

 

  陸祈安揹著小弟,手上抓著十來包藥袋,汗濕的髮絲黏在額際,怔怔看著他,沒了平時的精明。

 

  陸判沒多想,脫口而出:「到醫院去了?還恩還好嗎?」

 

  「沒事,這個家有我撐著,再好不過!」

 

  陸判第一次聽見四弟的笑語有抖音,整個人快倒下似地。

 

  陸祈安回房安置好小弟,出來的時候,笑咪咪地煥然一新,橫指往陸判腳下扔出結好的法印。

 

  陸判單腳跳開,以獄火燒去法咒。

 

  「你怎麼又傷成這樣?你就乖乖讓我給你修魂,不然我只能吻你了。」

 

  「胡來!」

 

  「那你為什麼要回來?這個家已經沒有爹爹了。」

 

  陸祈安的表情就像由衷困惑著,把自己排除在依戀的對象,陸判一時應不上話。

 

  「啊,是弟弟,你擔心弟弟過得不好。」陸祈安恍然大悟,說完又往廚房看去,他以前最喜歡在那兒纏著陸判玩,非得兄長放下手上的煮具,低身抱一抱他。

 

  「別說些有的沒的,先去吃飯。」

 

  陸判走去,陸祈安乖巧跟了上來,他回頭,看見四弟直直盯著他笑,莫名地傻氣。

 

  他打開鍋蓋,舀了一大碗,陸祈安在一旁低呼。

 

  「還燙著,先吹涼。」

 

  陸祈安已經就位,迫不及待用勺子撈起香氣四溢的飯粥,開心地含進口中。

 

  陸判看著他吃,自己沒有動筷,白痴王近日處於起顛狀態,被他知道他回陸家一定會跑來亂。

 

  陸祈安大口吃著,一碗不夠,又到灶旁直接用大勺,把米粥當水灌,好似幽冥的餓鬼,不知道多久沒好好吃頓飽。

 

  一直到鍋中的食物只剩小弟能吃的小半碗,陸祈安才吮著指尖回眸,朝陸判抿脣一笑。

 

  才這點年紀就能勾人心魄於瞬間,陸判真的擔心他成人後會是怎麼一個禍害。

 

  「我想錯了,你本來就是很善良的人,這和你原不原諒沒有關係。」

 

  「說什麼?」

 

  陸祈安輕語如低訴:「二哥,你人真好,可你今晚留了飯菜給我,我明晚該怎麼辦?」

 

  陸判不知道怎麼回應這撒嬌似地埋怨,這小混蛋不是沒事跑去亂他?現在卻向他露出卑微的笑臉,沒有半分欣喜。

 

  「騙你的,裝可憐可是我拿手好戲呢!」陸祈安「哇」個一聲撲向陸判,又是精神奕奕的少年。「你呀,就是太容易心軟,任憑你才智過人,感情卻受制於人,會被大壞蛋騙的。」

 

  他就近在咫尺,沒有靠近,陸判也無法更進一步。

 

  「就快了,你不會等太久的。」陸祈安又沒頭沒腦說道。

 

  陸判感覺他就要「醒了」,在那個他真正歸屬的世界。

 

  「犯亂陰曹,於法惟一極刑,永世不得超生……鬼王親口定下的規矩,列在陰律首條,三界都該知曉的道理,更別說你是幽冥最受敬重的判官。」

 

  陸判抖著脣,幾乎要從喉頭嘔出心來。

 

  「祈安,我真的很恨你。」

 

  「我知道。」

 

 

 

 

 

 

 

--

對陸判最好的男人,應該是廷君爹爹吧?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8)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