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門又做了夢,夢見他在為人穿衣。

 

  他一邊和亡者閒聊日常瑣事,一邊支起他腰身,拉過三層衣衫,把他生前最喜歡的漂亮道袍,從袖口套進他垂下的雙臂。

 

  「祈安,我在給你扣襟扣,太緊要說。」

 

  亡者合眼微笑,這次還真乖,喪門揉了揉那頭軟髮,繼續動作。

 

  他爸媽卻拉過他,憂戚有如喪家,叫他不要勉強撐著,太傷心就給別人去做。但這是他最好的朋友,當然要親自送他最後一程。

 

  「祈安,好了,早跟你說過,只要你好好穿衣服,就會很好看。」

 

  入殮後,他沒有蓋棺,因為這樣亡者才能繼續看星星。

 

  亡者沒有一子半女,都是喪門為他守夜。漫漫長夜,總是無聊,喪門輕敲棺木,拜託他別睡那麼熟。

 

  「祈安,我想聽曲子了,快唱給我聽……一小段也好,再唱給我聽……」

 

  他攀著棺木,哀求不已,幾乎無法喘息。

 

  因為亡者久病,身上都是傷口針孔,屍身爛得特別快,但他成日混在一塊,從不覺得難聞。林然然哭著把他拖到醫院去,但那裡沒有他,他又回來大厝旁,陪亡者說話。沒有他在,他可是會很寂寞的。

 

  出殯前一日,他振作起來,把自己打理得像個人,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除了李福德。

 

  「請妳照顧我父母。」

 

  她說好。然後,夢就醒了。

 

 

 

 

  喪門以為自己時間差不多,才會在生命的最後幻聽到父母圍著他碎碎念,半睜開眼,還真的是家裡的老頭子和老婆子。他從宿舍又回到棺材鋪來,躺在穿衣用的水床上,父母一左一右,居高臨下鄙視著他。

 

  「夭壽喔,這麼大一件壽衣嵌進肉裡攏不知樣,實在是讀書讀到頭殼壞去。叫你留在厝好好做棺材師傅就不聽人嘴!大學畢業薪水是有卡高嘸?乾脆休學休一休,行李款款跟我們返來去!」

 

  「才不要,我要做生化學家,研究有機體老化死亡的調控機制。」喪門忍不住反駁母親的刻薄話。

 

  「你嘸適合啦!」母親直接否定他的理想。「那麼愛死人,咱厝天天都給你玩夠本。」

 

  父親緊接著嘲弄:「對咩,聽起來多無聊,又不能到處跑拿佣金。關在實驗室裡,如果你那個便祕恐懼症發作起來,不就驚死別人?」

 

  「是『幽閉恐懼症』,現在好很多了。」喪門跟兩老講話真的受不了,親子代溝已經跟銀河系一樣大了。「老師好不容易才答應要收我進門,我一定要把握住,做出一番成果,說服老師連祈安一起收,絕不讓他一個人逍遙。」

 

  「哼,我們就不信底下出那種弟子,險險害死咱子,會是什麼好先生?」

 

  「反正新聞都報大學老師到處汙錢,一定要給那個無能教授狠狠敲一筆!」

 

  「這是我和學長之間的問題,拜託你們不要出面丟我的臉!」喪門由衷請求老妖怪倆住手。

 

  他母親一聲哽咽、父親深深嘆息,再混蛋也是最愛他的父母,見到他出事怎麼可能不煩憂?喪門安靜下來。

 

  「咱家甘生你一個,乖巧、心地好、生得水,哪是別人家囝仔比得上?你可是上蒼賜乎咱的寶貝子,本來沒有卻得到了,應該要知足才對。可是一想到老天隨時都會收回去,實在是搥心肝。」

 

  「恁阿爸本來想給你取『喪星』,不過和『傷心』音太像,怕你歹命。門仔,別把阿爸阿母丟下來,自己走了吶!」

 

  「乖子,撐著,災厄很快就會過去了。」

 

  喪門聽得鼻酸,雖然他們一家子總是吵吵鬧鬧,但他何嘗不明瞭父母疼惜他的心意?

 

  「阿爸、阿母,我想祈安……」

 

  「好啦好啦,你自己想,哪一次祈安少爺不是飛天遁地來救你?」

 

  等他們把喪門哄得昏睡後,棺材鋪裡間的人撥開珠簾,提劍走來水床。

 

  兩老恭迎大道長為愛子除煞:「四少爺,接下來有勞您囉!」

 

  陸祈安在床邊止步,伸手碰了碰喪門睡容,確認他不再受到疼痛侵擾。

 

  「伯父姨母,接下來場面可能有些血腥,請迴避。」

 

  喪家兩老有些猶疑:「祈安少爺,阿君說阿門二十歲有大劫,一旦離了庄頭,大概就回不去了。」

 

  陸祈安溫言保證:「這絕不會是你們見他的最後一面。」

 

  聞言,喪父喪母便乖乖往休息室躲,只露出顆頭探看實況。

 

  陸祈安右手翻起衣袖,繞著棺床吟哦起咒,每逢轉角就用劍尖點地一聲;一點地,喪門身子就在棺板一震,如此四個圈數過後,喪門上身漸漸浮現一抹紅色的魅影,穿著寶紅法袍的幽魅現形出來,惡狠狠瞪向來驅鬼的道士。

 

  陸祈安不怒不嗔,反倒朝「她」綻開笑容,魅影看得雙眼發直。

 

  「打個商量,他身上沒什麼惡念,乾淨剔透,讓妳寄居起來很辛苦,必須不停編織嚇人的夢才能讓他產生一些餵養妳的執念,沒想到天一亮他又看開了,明亮得令妳束手無策,再虛耗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換個宿主。」

 

  衣魅子被說得有些動搖,但她主子詛咒的對象換不得。

 

  「可以換的,我與他不分彼此。」陸祈安微笑遊說著,「妳也見過他夢中的我,我對這個不公平的世間可是恨之入骨,妳在我身上一定能變得非常強大,來嘛,讓我穿上。」

 

  纏繞喪門的衣服開始抽搐,往表皮處遊移上來;而陸祈安解下華美的靛藍外袍,又脫下青衫和單衣,赤裸著,徒手覆住喪門不停淌血的胸膛。

 

  衣服順著他沾染的血液纏繞上他的身軀,與他緊密結合一體,隱隱發出滿足的讚嘆。

 

  他的皮膚裹上一層血衣,血筋的脈動成為衣服的花紋,他不再是主體,而是彰顯它風采的衣架子。看著紅衣隨著胸口起伏,貪婪吸食他的生氣,他依然笑得那麼迷人,怡然欣賞衣飾的美麗。

 

  然後,他揚手反舉長劍,一劍貫穿紅衣裳,沒等它嚎叫出聲,再刺一劍。

 

  衣魅再次現影,想要逃離道士身軀,他卻連衣帶皮揪在手上,整片削下。寶衣黏著死皮,在空中扭動淌血,而道士露著肋骨和血肉,還是笑容滿面。

 

  它終於明白為什麼他能這麼輕易穿上死人衣服。

 

  陸祈安兩指蘸血,在脫下的白衣畫咒,將血衣包裏其中,打結後,以長劍貫入,響起氣爆聲,白單衣沒多久即染滿血色。

 

  陸祈安身子一歪,喪家兩老連忙衝來扶住血流如注的大道士。

 

  他臉色如常,從白衣布包抽拉出那塊破爛的皮肉,重新覆在自己胸腹,指訣劃出金咒。金咒化做兩條細金線,在他的傷處穿插交勾,不一會即縫補回原狀,完好得就像他上一刻沒拿劍捅得自己皮開肉綻。

 

  「四少爺啊,您怎麼對自己這呢狠!」

 

  陸祈安對長輩的指責充耳不聞,只是望向沉睡的喪門,囑咐道:「別讓他知情。」

 

  另一邊,福德抱膝鎮守在門口,維持空間穩定,晃著長馬尾等待時光流逝。當陸祈安語畢倒下,她仰首看了看天,想它究竟搶不搶得贏一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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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節,可以開殺了。

YY在噗浪放了甜圖,喜歡的朋友請不吝於給爆肝的畫家一束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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