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師父大人和別的仙士不同,一點也不清心寡欲,喜歡很多東西,像是山下的百姓、天下的百姓、可愛的小徒弟、小單少爺啦,還有星星。

 

  尤其是星子,師父不吃不喝不睡也一定要到山頭那塊突出的岩壁觀星,小單少爺哭著醒來找小叔叔才會輕飄飄地回來道觀。師父曾想兼顧孩子和星子,也就是抱著小單少爺去看星星,結果叔侄倆玩成一團,無暇顧及星夜,師父很是挫敗地放棄這法子。

 

  他們真心以為師父在和小單少爺玩拋高高的時候,師父常想著要把他小寶貝拋到星空去,在宇宙間遨遊過再回到他的懷抱。

 

  小單少爺從小失了父母,但有師父這個小叔叔疼惜他,就算身處於亂世,也能像一般民家不知事的孩子,總是笑得開懷。

 

  小單少爺在他們的餵養下,即使沒娘也長成冬瓜大,臉是臉,屁股是屁股,健康可愛,不時轉在他們腳邊,學著師父軟聲喊著:「李子、阿岳。」

 

  而師父不管他們怎麼餵食,仍是一株水岸楊柳,纖纖瘦瘦,好像風一來就會不支倒下。那張臉也十年如一日,看似少年又是青年,有時候笑起來就像個孩子,和小單少爺混在一塊,遠看去還以為是對兄弟。

 

  說起來,雖然小單少爺叫師父「小叔」,但他們從未聽說師父表明小單少爺是他的親姪兒,只知道他們同為陸姓,是名門陸家後人。

 

  他們這般養兒怡情的世外生活持續到一次地震後,師父說要下山補什麼陣眼,他們當然也咚咚跟著下去。山下不見人們的笑臉,密密麻麻圍著兵馬。

 

  原來有一路軍團班師回朝途中見了這裡有片垂穗的稻田,就順路過來徵收糧草。田中青禾未熟,只能拿去做戰馬的糧草。馬匹飽食了,而人們會餓上整個寒冬,這是農家辛勤一年的收成,沒有人願意拱讓出來,十來名壯丁擋在百來名騎兵之前,險象環生。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我軍保家衛國,米穀應歸朝廷所有。」

 

  「哪個朝廷?呸!」

 

  千秋萬世的劉家沒有了,司馬家也死絕一片,中原正受胡族肆虐,皇土?皇天?這世道,天子又算什麼?

 

  軍士臉色大變,似乎王家有大人物就在這支軍旅中。

 

  「大膽!」

 

  「且慢。」

 

  他們師父隻身走向軍隊,向帶隊的軍爺娓娓陳情,避去一場官兵與百姓懸殊的衝突。

 

  「你是什麼人?」軍爺拿下染血的頭盔,竟是一名相當英挺的男子,眉宇顯露的威勢可見他並非一員小將。

 

  師父抬起頭來,那男子看著,竟不自覺落了等同士兵頭首的軍盔。

 

  ──皇帝那草莽軍頭,就這麼對清雅脫俗的他們師父一見鍾情。

 

  此後,皇帝陛下對他們師父窮追猛打,日日遣人送來書信,從天象問到內政;師父攤開絹信,想也沒想就寫上皇帝徹夜滾床也想不著的答案。

 

  如此年餘,從皇城來了排場浩大的車駕,在他們破落的小道觀前朗讀御令:皇上冊封陸真人為當朝國師。

 

  當晚,一向懶散的師父俐落揹起熟睡的小單少爺,一手抓一個徒弟,打算連夜逃亡隱遁。但當他瞥見山下炊煙人家,又鬆開手,把孩子抱回床上,自個走去山頭看星星。

 

  「還是躲不過麼?」師父對夜空喃喃自語。

 

  翌日,師父把小單少爺送下山托民家照養,小單少爺把師父的青衫都哭濕了,看得他們心肉抽痛。

 

  送走寶貝孩子,師父又看向他可愛的小徒弟倆,他們死命搖頭,說什麼都不要離開他身邊。

 

  「傻瓜。」師父溫柔一嘆。

 

  如果放著他一個人毫無牽掛,他終有一天忘情去追遙不可及的星辰,如同逐日的巨人,徒然雙手抓空,然後墜下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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