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來,恍如隔世。他躺在狹小的木板床上,看向床邊撐著憔悴面容的男子,窗外透入風雨後的曙光。

 

  「醒了?」陸判啞著嗓子問,雙眼微微發紅。

 

  他忘了好多東西,什麼也不記得,只是很慌亂,覺得躺在這裡讓親人徹夜守著的人不該是他。

 

  「二哥……」

 

  他平時習慣直喚對方名字,只有需要的時候才會以兄長稱之。陸判臉上閃過痛苦的神色,好像還有另一個誰也是這麼眷戀喊他。

 

  「晴空,哥哥在這裡,不用怕。」

 

  他軟弱地哭了起來,屋外風雨已平息,卻不知道他們兄弟的苦難何時才會休止。

 

 

 

 

陰曹 淒風 一

 


  馬蹄答答,官家車駕急馳在荒原之中,沿路不時揚起沙暴,視野一片走石飛砂,本就黑暗的世界更是看不清前路。車輿並坐著兩名陰曹的大人物,想趕在這場風暴驚擾到陛下安眠之前,親手解決造成異象的亂源。

 

  閻王身穿黑冕服,頭戴金冠,腳踏珠履,手持韁轡,傾身駕馭四匹狂奔的白骨駿馬,而他的判官在鄰座仗著他防護的鬼壓翹腳改公文,絲毫不受風沙影響。

 

  「陸判,我好歹是十殿王,怎麼也不該是我來駕馬吧?」閻王覺得這分配很有問題,卻不敢大聲反應。

 

  「君子射御詩禮,屬下這是給大人撈過邊的機會。好好幹啊,未來的君上。」陸判抬起頭來,臉上掛著西洋東傳的水晶眼鏡,長髮結辮束在胸前,原本寬袖長襬的官袍也換作方便活動的洋服。他一換衣,地府眾鬼跟著流行起西化的風潮。

 

  「我真是給你寵過頭了!」閻王瞪著陸判故意朝自己仰高的鼻頭,又恨恨看了他褲裝顯現的漂亮腿型,才負氣收回目光。

 

  陸判抿了抿脣角,閻王看了忍不住腹誹:牙尖嘴利,笑起來卻那麼含蓄。

 

  「你擅自收留白派的事,我就不管你了。但你下次要做可能動搖冥世根本的決策,還是要先問過我意思。」

 

  「我一共提過三次,三次去見您,您都在花叢間醉生夢死。」

 

  ──大人,白派殉死,驚動天地,請您到堂指示……

 

  ──呼、呼,看本王怎麼殺了妳們這些小妖精,啊、啊!

 

  閻王略略別過眼,似乎有這麼一回事,都怪新來的女妖太熱情。

 

  「還不是因為你不給我陪睡!」

 

  「大人,少牽拖了。」陸判最近都在跟那群荒島白袍野人談道,不免染上他們生前的口語。「如果您願意親政,也請與屬下商量。這些年來,人間變化極大,閻羅殿主管亡靈,希望您也能跟著調整理政的手腕。」

 

  「是是。」閻王不管學什麼都極快上手,區區民權和科學又算什麼?並不把這番勸誡放在心上。

 

  「大人,我在想,您或許應該挑選新的副手。」

 

  閻王差點失手放了繮繩,幽靈馬因他過大的力道而嘶鳴一陣。

 

  「等等,風太大,你再說一次。」

 

  照理說,從一名奴才到今日坐攬大權,眾鬼見了陸判都得敬一聲「大人」,不抱緊他大腿討好就算了,竟然說要撒手不幹?

 

  陸判鏡片下的眼半垂著:「大人,這無關我倆之間情誼。只是之於這個國家,我這種累積太多僵化思想的舊官僚,反而會拖累它改革的腳步。」

 

  「進步有什麼用?肅犧那廢物還不是安然黏在陛下身邊?這裡還不是一片破爛?」

 

  「大人,起風了。」

 

  「哦,風是很大。」

 

  「風的意象是變化,代表王朝興起,或是霸權由盛轉衰,沒有永遠不落的帝國,包括天上界,也包括陰間世。」

 

  「不過就風仙死了,掉來咱們這裡引來大風。陸判,你不用太多愁善感,就算陛下怎麼了,這裡不是還有我在?」閻王笑得很自傲,空出一隻大手撫平陸判緊蹙的眉頭。「就像我身邊也有你在。」

 

  陸判沒有應聲,只是回頭批改他帶來的公文。

 

  幽世的邊境非常遼闊,即使他們已經竭盡馬力奔馳一日一夜,仍看不見世界的盡頭。陸判冷不防靠上他肩頭,閻王叫了幾聲,他的副官都沒有動作,大概是累得睡著了。

 

  閻王又要駕車,又要防著他家小美人滾下車,不免左支右絀。他獨來獨往千百萬年,卻從不覺得遠遜於他的陸判是累贅。

 

  「大人……」

 

  風聲很大,閻王還是聽見陸判微小的夢話,叫的不是「陛下」,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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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三百年前,閻王和陸判感情最好的時代,讓陸判作主收留了白派,還有做為本篇女主的風仙子。

下卷就是二哥的主場了,敬請期待判官大人的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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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