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不覺得自己有父親,每次她和母親在門口迎接遠行出差的父親回來,她生得格外年輕和美麗的父親就會傷腦筋地笑說:「妹妹,不是叫哥哥,要叫我『爸爸』。」

 

  她遺傳到母親那面,總是故意叫錯捉弄爸爸,害父親煩惱死了,特別去配了一副眼鏡來遮掩青春不老的娃娃臉。

 

  雖然從小到大相處的機會不多,外婆家也總是把父親排除在外,但她非常喜歡這名笨拙而溫柔的男子。

 

  她從小看得見某些東西,除了鬼怪還有輕飄飄的姊姊叔叔,包括父親那台小轎車會變成一名紫眼少年抱著父親撒嬌討摸頭都知道。祂們對她非常客氣,說她是風仙大人的孩子,是神之子。

 

  天地洪荒以來,被稱作神的多,被神認定的神子少之又少。統計千年的結果顯示,從陰溝重生的一個、宇宙意志化育的一個、第三個就是她,帶有奇蹟和祝福的聖潔意涵。

 

  因為母親不信鬼神,她一直小心翼翼不要把能力外顯,不想給努力平凡度日的母親添麻煩。直到母親因為大舅舅生病回去上官家代管企業,她和休假的父親有了獨處的機會。他們到郊外踏青,經過一片燒毀的荒地,她不經意一拂手,輕風帶著青芽從荒地欣榮長出。

 

  父親看得腦子有些當機,後來想起她是他女兒才拍起手來。

 

  「妹妹好厲害喔!」

 

  她笑了起來,感受到父親單純對孩子的寵愛,看她做什麼都覺得好。

 

  雷馳──就是父親的愛車,振振有詞告訴她,別看風仙大人嬌弱欲滴的模樣,這座海島上,自從山林之主遠走後,風仙大人在自然界棋無敵手;一發怒,天地為之膽寒。

 

  他們父女關係如此隔了七年才熟絡起來,有時甚至比朝夕相處的母親還要親密。母親要求父親全心的愛,時時刻刻害怕失去,心驚膽顫;但她卻對父親別無所求,像兄妹一樣和樂也很好。

 

  妹妹也比女兒的角色更容易支撐父親的精神,每當她叫喚「哥哥」,父親臉上總會浮現露水似的笑容,眨眼即逝,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有一天晚上,父親夜半醒來,不知夢見什麼,抱著她喃喃自語:「我可能也像阿官一樣,把弟弟當作自己的孩子,所以當他違背我的期望,我才會那麼難受,但明明是我們擅自認定他該像乾爹包容我們的一切。當他笑著說我們應該拋棄他讓乾爹留下的時候,以為自己的存在是錯誤,我真的好恨我自己……」

 

  父親說話的語調總是很輕,像微風一樣,使得旁人總聽不出他內心多麼痛苦。她在他懷裡喚著「爸爸」,父親哽咽拜託她,能不能叫「哥哥」?補償他與至親離散的遺憾。

 

  她就想,她要快點長大,用盡一切心血保護這個脆弱的男人。

 

  母親也是和她同個念頭,但她選擇的方式卻是回到上官家,重新掌權來保住她要的生活。

 

  她不想責怪母親,但母親沒有問過父親的意願就擅自決定,又和外婆、大舅有什麼分別?

 

  父親想了很久,就在搬家前一天,告訴母親他決定離婚,結束七年的婚姻。他一分錢都不要,只要小佑在他身邊。

 

  母親不同意,上官家也不同意,因為她也是上官家的所有物。

 

  就像二伯父所說,早一點把她改姓「陸」就不會有那麼多白痴問題。

 

  父親從來沒跟上官家爭過什麼,這次卻卯足全力,不善記憶的他挑燈讀著相關的法條,在法院上顫音背誦著他應有的權利。不只是當事人的她,堂上的法官也為之動容,裁定了監護權歸屬。

 

  然而,她和父親嶄新的生活還不到一天,她被歹人綁票,險些遭到凌辱,最後上官家早父親一步救她出來。

 

  她虛弱躺在病床上,依稀聽見父親的哭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受了重傷,無法安慰他:不是這樣的,哥哥,這不是你的錯。

 

  她沒有再見到父親,父親在她康復之前即重病倒下,早一步撒手離世;身邊沒有任何人,就這麼悲傷而孤獨地絕望死去。

 

  她沒有參加葬禮,沒有親眼見到父親死絕的軀體,所以她遲遲不肯相信。

 

  ──爸爸是神仙,爸爸不會死的。

 

  她懷著這個念頭,夜半爬上房間陽台,閉上眼,迎風墜落。

 

  她又再次躺上病床,床邊坐著司南叔叔,是爸爸生前的好友、母親轉眼改嫁的繼父;母親沒有來看她,母親恨著失去父親的世界,也恨著她。

 

  「叔叔,對不起,我只是想哥哥……爸爸會不會像過去在底下接住我?」

 

  「小佑,答應我,不要再這麼做好嗎?」司南叔叔緊抱住她,就像她真正的父親痛哭落淚。

 

  

 


  她回到往昔的生活,只是有時候會從上官家隨扈的視線中消失,一個人去沒人認識的地方吹風。

 

  她今天放學也躲過接送的司機到父親帶她走過的河堤散心,清風拂過她的肌膚,就像父親還在她身邊。

 

  就在她陷入傷感前,聽見一陣細微的哭聲。她不會錯聽,敏銳的聽力也是她天生的才能之一。

 

  她望向聲音源頭,忍不住眨眨眼,不可置信,因為她看見一只巴掌大的中式小布偶在馬路車陣中奔逃。

 

  布偶?會走路的布娃娃?

 

  上官佑再仔細看去,原來布娃娃在追趕被風吹跑的瓜皮帽,邊跑邊哭,被路上急馳的大車嚇壞了,好不可憐。

 

  她抬起食指,將瓜皮帽吹回布偶手上。沒想到布偶一拿到帽子,開心得沒有注意到路況,不慎失足跌進泥水窪裡。

 

  上官佑無法再視而不見,過去路邊撿起大哭的小布偶,輕手捧在手心裡。

 

  「你還好嗎?」

 

  「還好……」布娃娃抽泣應道,隨即驚覺到失誤,立刻閉上嘴,臥倒裝死。

 

  上官佑拿出小花手帕,仔細給布偶沾上泥水的身子擦乾淨。

 

  「不用怕,沒事了。」

 

  布偶怔怔望著這個笑得溫柔的小女孩,不像她同齡的孩子總是大呼小叫,兩頰縫上的圓腮紅似乎更紅一點。

 

  「我是上官佑,大家都叫我佑佑,你叫什麼名字呢?」

 

  布偶還沒反應過來,一道青澀的少年嗓音代它回應。

 

  「還給我。」

 

  上官佑前方不知何時冒出一名高中制服的少年,兩道劍眉緊蹙著,臉色非常不友善。少年和時下高中生不太一樣,除了那張格外出色的英俊臉龐,還有就是他手中握著一把紅色鱗紋的寶劍,劍柄的龍口不時噴吐出熱氣。

 

  上官佑知道自己碰上了「那個世界」的人,緊張起來,無意識抱緊胸前的小布偶。

 

  「主子……」布娃娃泫然欲泣,不是故意給他添麻煩的。

 

  「叫大哥。」少年嚴厲糾正布偶的稱呼,又兇巴巴地對向上官佑,毫不憐香惜玉。「妳,不告而取謂之偷,妳父母是怎麼教導妳的!」

 

  上官佑明白自己不小心侵佔到少年的寶物,應該說明後歸還回去,但對方一說起父母,她就撲簌落下淚來。

 

  大風揚起,吹走她的學生帽,少年斂下憤世嫉俗的氣焰,屏息注視著女孩那張淌淚的小臉。

 

  這就是張氏天師少主和第一財閥上官家小千金的初遇,八歲與十六歲,相距二的三次方的命中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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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鬱系列之三,反標題,內容是蘿莉控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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