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痛也不再默默地難受,只是復歸於虛無,她該慶幸卻傷感滿懷。

 

  「小佑,妳不要難過,風吹過,即使無痕也會帶走什麼。」張易樂學小小姊姊摸摸上官佑的頭安撫,慢了不只三拍才意識到他們之間多出第三道聲音,熟悉不過。「主子!」

 

  「叫大哥!」布偶也不管被揭穿行蹤,從小花布包奮力爬出,用軟手用力戳刺張易樂的臉頰。「什麼風過無痕?你又在想什麼垃圾?我到死也不可能忘了你這個笨蛋!」

 

  張易樂非常慌亂,每次在兄長面前就怕做錯事惹他生氣。

 

  「哥,你搬回家住好不好?」結果一出口就說中對方最不想聽見的廢話。

 

  「少廢話了,回家我要怎麼處理床下那箱幼女電玩?媽媽可是小學老師,我要怎麼跟她解釋?」

 

  「你就去玩一般的網路遊戲嘛。」

 

  「為何?為什麼我要對世人的眼光負責?我礙著誰了嗎?」布偶雙手環胸,大義凜然。「你也十三歲了,我會把對象轉換成國中生。」

 

  男孩養成的電玩太少了,他只能將就於萌系蘿莉,在虛擬的世界把孩子細心教養長大。

 

  張易樂幾乎是哀求般說道:「我已經失去與你血脈相連的肉身,只是不成鬼的孤魂,你為我做的已經太多。你將來會是公會之長,不能留下被攻詰的把柄,下次中元魂祭就讓我上路好嗎?我來生一定會償還你的恩情。」

 

  「沒大沒小,在女孩子面前尾巴就翹起來了啊?」

 

  「不是這樣的……」

 

  當然不是這樣,只是他總是把話忍在心裡,像被施捨的乞兒戰戰兢兢,就怕他不要了他。

 

  「弟,我雖然救不了你,但我還算有點本事,我們可以一起活下去。」

 

  共用同樣的身體、同樣的名字,把活著的幸福和感動都分一半給他。這樣就只是友愛手足的禮讓,並不是沉重的犧牲。

 

  張易樂低身對著布偶,淚如雨下,然後一個踉蹌,失足往布偶一頭撞下去。

 

  「小樂哥哥!」

 

  張易樂頭暈目眩,半趴在長椅上,怎麼也爬不起來。

 

  布偶勉強把那顆帥頭撐起來,忍不住大罵:「你陽氣都不夠了,誰教你偷吃冰!」

 

  「對不起……」張小樂含淚向兄長道歉。

 

  上官佑想起剛才那一口暖氣,不知道是沒有自覺還是太過溫柔。

 

  一隻布偶實在不夠力,後來靠著上官佑幫忙,張易樂才順利躺在長椅上。上官佑將礦泉水倒在手帕,擰乾給張哥哥敷著。

 

  張易樂歉然望著她,上官佑大方地說可以讓他枕著腿,比較舒服。

 

  「謝謝。」

 

  「休息一會,等下就會好起來了。」

 

  「小佑。」

 

  「嗯?」

 

  「妳真好,真希望能一直和妳在一起……」

 

  張易樂閉眼喃喃著,不一會,他再睜開眼,與上官佑對上目光,不再是青澀的笑臉,而是怒氣騰騰的臭臉,一把將手邊昏睡過去的布偶收進肚子的大口袋裡。

 

  上官佑以為「他」沒事了,沒想到他又躺回她大腿上,完全不打算起來。

 

  「大樂哥哥。」

 

  「妳和我弟玩得很開心吧?不用太感謝我。」

 

  「是的,小樂哥哥很溫柔。」

 

  「他如果沒有早夭,他就是這樣的人,不是因為中意妳才裝出體貼的假象。」

 

  「我知道,我父親也是一樣。」

 

  「吶,這種笨蛋不多了,嫁給我弟吧?我知道妳不會計較他死過一次。」

 

  上官佑只是笑著,不撒嬌、不哭鬧、不無知,說她蘿,其實一點也不。

 

  「樂樂哥哥,你能不能帶我去看那個世界的風景?」

 

  張易樂板著臉,不想輕易答應,省得對方當他是廉價工具人。

 

  張氏祖先說穿了也只是比較出色的江湖術士,除了千年前建立過輝煌的教派和王國,大半時候隻身揹著劍走遍天下山河,落拓而瀟灑。

 

  如果有成熟的女性能理解他流浪的志業,甚至拋下安穩的生活攜手相伴,他願意傾心待之。

 

 


  

 

 

  張易樂在遊樂園關門前,勉為其難地帶上官佑坐了趟摩天輪,從服務員的制服一路批評到自動販賣機的爛咖啡,好像他才是被約出來的嬌客。

 

  他們出園時,上官佑開心抱著張哥哥一槍打中的熊布偶,沒注意到園外有人在等她。

 

  上官楓戴墨鏡、穿著半身黑風衣,見女兒出來也不喚她一聲,只是站在紅色轎車旁等待。

 

  「媽媽!」上官佑發現了,帶著一隻大熊吃力跑向母親。上官楓一度想像過去扮演溫柔的母親低身抱緊她的小寶貝,最後連手都沒有伸出。

 

  夢已經醒了,不用再假裝下去。

 

  「上車吧。」上官楓拿下墨鏡,露出美麗而憔悴的面容。

 

  上官佑看著母親怎麼化妝也掩飾不了的眼袋,知道她昨晚又哭了整夜。一個人在房間,抱著父親過世穿著的白衣衫訴泣著:晴空,對不起,請原諒我、原諒我……求求你回來我身邊,啊啊啊……

 

  可惜性命和愛,她掙得再多富貴也求不回來。

 

  張易樂大步走來,故意伸手壓下熊頭,害上官佑差點站不穩。

 

  上官楓眉頭一挑,張易樂躬身朝她拜過。

 

  「吾乃龍虎山張天師後裔,擇日不如撞日,在此向夫人求娶令千金。」

 

  修道者有個習慣,講正事會轉換到文言模式;陸家道士卻剛好相反,該正經的時候只會胡言亂語。

 

  「你懂什麼是愛嗎?」

 

  張易樂看向在母親身旁微笑的上官佑,對人、對事不拒絕也不追求,等這小妮子長大,一定會害許多男人為之瘋狂。

 

  但他才不會隨之搖擺,因為他是照亮他人的烈火、是陽光。

 

  「把她交給我,我會讓妳明白的。」

 

  上官楓低眸盯著這口氣狂妄的少年,不理會他瘋言瘋語,逕自上車。上官佑跟張易樂微笑揮揮手,那聲「再見」說得特別有精神。

 

  「你們應該沒有牽手以上的接觸吧?」車子駛出停車場,上官楓冷淡地確認一聲,上官佑垂著眼不應聲。

 

  這個反應,跟她亡夫貼身照顧她意外受傷的大哥然後被在澡間強吻那次一模一樣。

 

  ──小楓,沒關係啦,柏哥只是無聊想試試看,他也說過我很噁心,我沒有關係,千萬不要影響到你們兄妹感情……

 

  哪裡沒關係了!

 

  轎車緊急煞車,上官楓踏著七公分的高跟鞋,下車急奔回頭找那個臭小子算帳。

 

  「敢碰我女兒,去死吧!」

 

  張易樂及時扔出符紙煙遁,才沒被橫掃而來的金屬鞋跟踢破腦袋。

 

  

 

 


  回家後,上官楓繼續埋頭在工作裡,但神色已經是近日少見的柔和。上官佑沒有向人說起任何約會的細節,害她小舅舅好奇得要命,管家姊姊則是心領神會地列起孫小姐的嫁妝清單。

 

  她回房休息,換上家居的連身白裙,把今日與張家兄弟合照的大頭貼仔細貼在父親相框後面。

 

  這時,風聲拂過落地窗,響起類似敲門聲的細音,但上官佑回頭望去,竟然真有一抹白影站在四樓高的陽台外招手。

 

  她過去打開密碼窗,又立刻關上。自從她上次墜樓,窗台就加裝警示系統,十秒後沒關窗,管家姊姊就會破門衝進她房間。

 

  「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妳認識這個八歲的女童嗎?我在找我女兒。我失憶了,前陣子才想起我有女兒,她長得和妳一樣可愛。」

 

  白衣仙子看著判官大人給他的父女合照,又看向圓眼大張的上官佑,還真的很像,說不定她是女兒失散的姊妹,可是他只有一個女兒,多出來的又是誰?

 

  「哥哥?」

 

  陸晴空忙著思考,下意識應了聲,思緒跟著錯線。嗯,他有兩個弟弟,但好像還有個孩子也是這麼叫他,所以他其實還有一個妹妹嗎?

 

  上官佑沒有追問這個分明是她死而復生父親的美麗男子,只是拉著他到書桌前坐好,倒了一杯水給他,從他散亂的白髮可以看出他挨家挨戶問過不少與她同齡的孩子。

 

  「不用找了。」上官佑拉過男子冰涼的十指,望著他墨藍色雙眼說話,不然這個世界太喧囂他會聽不見。這點總讓旁人誤以為他愚鈍。

 

  「好。」

 

  神子開了口,於是風仙停留下來。

 

  她就是他留在世間的記號,代表著奇蹟和幸福。她不會去恨、去討厭那些傷害和晦暗,會代替他好好活著、努力去愛。

 

  「哥哥,我交男朋友了。」上官佑鄭重交代一聲。

 

  「真的嗎?帥嗎?」陸晴空笑著問道,就像沒有遺失過他的小妹妹,自然而然。

 

  上官佑偷偷附耳過去,再也沒有一絲小仙女高深莫測的矜持。

 

  「超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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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鬱系列完,也希望小讀者的憂鬱跟著消散光光~

當初沒在第一篇標<上>的我真是太睿智了!常常想寫個小番外結果就變成大番外,正文連載的時間跟著被卡到,這應該是今年最後的小故事,再來就剩冬至和耶誕賀文。

這兩年我處於一種難言的低潮,也差不多該爬起來了,明年打算到外頭奮鬥寫長篇新連載。

感謝親親長期以來的支持~

 

林綠 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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