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宗夢見自己跟著銀色的大魚在水中悠遊,沿途有日光、有魚蝦、有水上人們的笑聲。結果他被人們勾得一失神,轉眼間,美麗的大魚無影蹤,只餘附在河底沙石的黑鰍。

 

  換作他逆著流水帶黑鰍前行,黑魚目光呆滯,但每每被急流沖遠,又堅韌地跟上來,他看得動容,想停下來等等它。

 

  不料,黑魚一聲驚叫:「皇上!」他竟被岸上垂釣的魚線纏繞住,就這麼離水蹦起。

 

  他瞪大眼,放勾的釣者竟然是還蓄著長髮的謝王,一身雲錦白袍,笑得有如夏日盛陽。

 

  「皇兄,抓到你了!」

 

 

 

  寧宗醒來,日頭已經曬到屁股。

 

  真不吉利,他上次夢見水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接著南方雨澇成災。蘇相聽了痛斥他迷信,但沒想到他的迷信比尹太守上報的假報告還要準確。

 

  寧宗看著窗外碧空如洗的蒼穹,心裡反覆估算修水道的進期,應該趕得上夏季洪汛期,不要太過自擾。

 

  「陛下,醒了?」蘇青禾在桌前對他一笑,寧宗也傻笑回去。

 

  「要起了、要起了。」寧宗不敢再懶下去,趕緊挽起長髮,起身梳洗。

 

  他本以為把兩人關係攤開說清,就能退下一步;蘇青禾卻踏了兩步過來,半夜捧著糕點去找他,用吃食把他引到自己房間,笑得更溫柔、寵得更過分。寧宗早該想到他不是常人,神仙的想法不是胖子能揣度的。

 

  寧宗也不想一個人睡覺,反正父王死了,母后跑了,相爺失蹤,管它的。

 

  「青禾,這是做什麼?」

 

  「外國女王成親的禮服,余師傅連夜把圖樣送來,可還沒有打版作樣,我無法決定優劣。」蘇青禾將設計的圖樣遞給寧宗過目。

 

  寧宗聽說他母后嫁入皇家後,蘇家一直聘不到合適貴族服裝的裁縫師傅,多年都是蘇夫人身兼掌櫃和師傅。後來南方有個船夫棄漁從織,但他的作品不受布裝青睞,太華麗了,不適合南方愛扮柔弱佳人的仕女;沒想到年少的蘇公子一見驚為天人,重金禮聘為師,成為全國第一位非女性的「大織娘」。

 

  「我看看……銀色典雅、金色氣派,他風格很鮮明啊!」和戚皇后注重繁複的繡工不同,這位余師傅著重的是服裝整體性,所以不能只看圖感。

 

  「就是,但等服樣送來再決定,恐怕趕不上海運。」

 

  寧宗端著肉下巴沉吟:「青禾,你手上有相應的布匹嗎?」

 

  「有的。」蘇青禾吩咐下去,寧宗也去找老嬤嬤討來他從宮中帶出的裁縫箱。

 

  因為王府沒有像做為他裁布專用的御書房長桌,寧宗只得清去擺設,在地上攤開布匹,跪著用沾墨的針點打版,然後拿起大剪,一刀成形。

 

  寧宗非常專注,王嬙送來菜飯也不知道。

 

  「他很久沒有做衣服了。」王嬙對蘇青禾說道,往胖子的背影呶呶嘴,不管這動作對寧宗有些失禮。「不愧是太后娘娘的孩子,但他是個男人,又是皇帝,再厲害也不會有人誇獎他。啊,對了,聽說把他罵得最兇就是你父親。」

 

  「很抱歉,但我父親其實一直穿著他做的衣裳,破了也捨不得換下。」

 

  王嬙被噎住話,又不甘示弱地吼道:「還有你!」

 

  「我什麼?」蘇青禾微笑回應。

 

  「長那麼好、有錢又不驕傲,一定是偽君子!」

 

  「我並非完人,我只是全力以赴。」蘇青禾望向埋頭苦作的寧宗,溫溫柔柔,又帶點感傷。「良辰苦短,這般相偎的日子不會再有。我希望即使以後天涯兩隔,他也能記住我一輩子,想起我就開心。」

 

  「說什麼?不都在南方?」王嬙只是嘴上抱怨兩句,全天下沒有誰比蘇公子更能討寧宗歡心,看他笑總比看他哭好多了。

 

  「他只是潛龍擱灘,我和謝王都以為他終究會肖其父,繼承武宣盛治,成為傳世的明君。」

 

  

 

 

 

  寧宗到天黑才擱下針線,餓著肚子起身,大口吞嚥冷掉的飯菜,沒聽見蘇青禾和王嬙的談話。

 

  「手生了,針腳不密,你且看看。晚上我再趕另一件。」

 

  蘇青禾捧起金織的禮服,往嚼飯的寧宗比對過去。

 

  「陛下過謙了,真好看。」

 

  寧宗有些不好意思:「我兒時病弱,無法習武,就跟在母后身旁學針線活,母后總說我真該生做公主。」

 

  如此一來,謝王就是太子,就會是大夏應有的明君了。

 

  「那麼,這天下男子又有誰能與美麗的您相配?」蘇青禾垂眼笑笑,兩扇長睫使他的清眸多了一抹嫵媚的妝影。

 

  「你別挖坑給我跳。」寧宗差點失口答出「就是你啊」,在這柔情似水的男人面前,真是一刻不得鬆懈。

 

  「青禾今日又更喜歡陛下一些。」

 

  寧宗心頭快跳兩下,好在近來朝夕相處,還算能抵抗一二。

 

  蘇青禾卻又笑望而來:「阿謖哥哥。」

 

  「呃啊!」寧宗完全被看穿死穴在哪。

 

  每次謝王要亂來,只要喊聲「皇兄」,寧宗幾乎什麼都答應他了。而蘇青禾小他三個月,於情於理都可以跟他撒嬌。

 

  蘇青禾向寧宗走來,下裳的褶皺白緞如同寧宗夢中的銀魚尾巴,然後往寧宗低身一拜。

 

  「你怎麼了?」

 

  「若是青禾欺君,陛下會如何處置?」

 

  「我怎麼捨得?」寧宗回得太快,連忙更正說詞。「你,膽敢欺瞞朕什麼?從實招來,從輕量刑!」

 

  蘇青禾只是輕地靠上寧宗胸口,寧宗就幾乎撐不住帝王的威勢。

 

  「那你就別說破,騙我一輩子算了。」

 

 

 

 

 


  寧宗今夜仍宿在蘇青禾房中,他在內側抱著小象,蘇青禾躺在外側。

 

  夜半,寧宗聽見外頭有人驚呼,倏地閃過冷光,竟是黑衣人持刀砍向床榻,蘇青禾奮然起身,以他隨身的長匣擋下利刃。

 

  寧宗看蘇青禾從小仙女畫匣中抽起一把細劍,劍步刺向刺客胸前,鮮血四濺,把蘇青禾那身素衣染滿血紅。

 

  從遇刺到刺客倒下,不過頃刻,寧宗都來不及叫一聲。

 

  「青禾保護不周,讓陛下受驚了。」

 

  寧宗攬起額前的亂髮,呆傻望著仍是笑得如此美好的蘇公子,他竟然拿他金貴的身子給他作肉墊,也不怕這生意虧了老本。

 

  「你不用多說了,封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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