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朋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抓人來問:「我中了嗎?」

 

  「中了。」蘇青禾忍俊說道,阿朋看清她抓的人是誰,連忙放開手。

 

  「公子,你的臉好腫……鼻子也歪了……」阿朋看得無比心痛,而她就是罪魁禍首。

 

  「不礙事的。」蘇青禾從袍袖伸出手,溫暖的長指輕觸著阿朋臉頰。

 

  阿朋閉起雙眼,再睜開,蘇公子也沒從眼前化做水煙,真是真的。

 

  「這是家裡安排的房間,讓妳安心待嫁,喜服的布匹已經送來。」蘇青禾指向紅木圓几,阿朋瞥見幾塊碎布。「本想替妳做一部分,可真動手還是和看圖紙差上許多。」

 

  「公子,沒有夫婿會幫忙做嫁衣。」

 

  「這樣啊。」蘇青禾垂眼笑了笑,阿朋總以為只要他學得會,他還是會動手做,不把世間標準放在眼中。「阿朋,說到夫婿,以後記得改喚我『夫君』。」

 

  不過隨口一句提醒,阿朋的臉差點燒成燙鐵。

 

  「我先前說過,我不大明白男女情愛,不過我會學著做妳的良婿,不讓妳心忐忑。」

 

  「公子真喜歡阿朋?」她太輕易得到,反而不願承認自己的好運氣。

 

  蘇青禾垂目不語,阿朋心頭沉下。

 

  「對不起,我想在母親走前讓她看著我娶妻生子。這麼匆促成事,沒有顧慮妳的感受。」

 

  「夫人身子真的差成這樣?」

 

  「大夫說,約莫不過一年。」

 

  阿朋知道蘇公子是夫人獨身教養成人,母子情深,如果她能讓蘇夫人安心瞑目,就算公子後來棄了她也無妨。

 

  「我想嫁給公子,也想替公子生孩子,只要公子不嫌棄我就好。」

 

  「疼妳都嫌遲了,怎麼嫌棄?」蘇青禾揉著阿朋的方額頭。

 

  她拉過公子的手,怕就怕自己到頭來太捨不得,發了瘋地向他討感情。

 

  蘇青禾閉眼往阿朋湊近:「那麼,咱們先蓋個章。」

 

  「什麼?」

 

  蘇青禾又睜開眼,揚睫笑道:「哎呀,我看父親大人出外都會對娘親這麼做,還以為是民俗。」

 

  「誰、誰蓋誰的?」阿朋結巴不已。

 

  蘇青禾會意過來,抱歉一笑,他把自己當成母親弄反了,然後傾身吻上她。

 

  「阿朋,咱們約好了。」

 

  君子一言九鼎,或是這個吻太過夢寐以求,阿朋連著說「好」,就算公子已經離開,她還是對著門口傻傻點頭。

 

  

 

 


  時間緊迫,阿朋請姊姊們來蘇府幫忙,順帶請她們吃頓好。她們湊了一枚珠釵給她,她看得直掉淚,大姊卻一把擰住她。

 

  「即使是蘇公子,不要太相信男人!」

 

  「婚前婚後兩副嘴臉!」

 

  「抓緊一點,別讓他在外吃撐了。」

 

  「私房錢多存點!」

 

  「公子不是那種人……」

 

  她四個姊姊冷眼看著她,說她魂幾乎被青禾公子勾去了,說什麼也沒用。

 

  嫁衣在五姊妹巧手下,三天趕完工,蘇公子的臉也沒那麼腫了,阿朋就披上花嫁,和公子趕著拜堂。

 

  蘇府沒有宴客,公子只將她牽往安靜的內堂,到蘇夫人床前叩首。

 

  「母親,醒醒,我帶阿朋來了。」

 

  蘇夫人頭髮全白,顫抖往她伸出手,阿朋向前牢實握住夫人枯瘦的手指。

 

  「夫人,請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公子!」

 

  蘇夫人笑著拍拍她的手,阿朋落淚不止,很高興能讓夫人看見公子穿喜袍的模樣。看看,公子穿紅衣,也一樣那麼好看呢!

 

  他們聽蘇夫人說了許多夫妻之道,待夫人不支睡去才離開。到新房短短一路,公子牽著她的手,說了不下十次「謝謝」。

 

  他告訴阿朋,他很想多當幾年承歡膝下的孩子,捨不得成人才把親事一延再延,還拿皇帝哥哥說嘴:只要阿謖陛下不娶,他也不娶。

 

  阿朋看公子說起皇帝陛下,不帶敬意,笑得非常溫柔。

 

  新房桌上已經擺滿酒席和花燭,公子要她多吃些,但阿朋想到接下來的事,根本食不下嚥。

 

  「公子,要不要熄火?」

 

  「為什麼?」蘇青禾含著筷尾笑笑。

 

  阿朋死死抓著衣襟:因為脫了不好看。

 

  但她這點凡俗的矜持並未阻擋接下來事態發展,公子褪下衣袍,她也咬牙脫下自己的,腰線比他還粗,她不要活了。

 

  公子披髮望著她,眼珠還是那麼澄澈乾淨,阿朋想起他說過不懂男女之事,所以這事兩人算是打平。

 

  「阿朋,抱抱我。」

 

  蘇青禾展開雙手,阿朋情不自禁迎上他的懷抱。

 

  兩人終是交纏在一塊,她被進入深處時,忍不住大聲呻吟。

 

  「疼嗎?」

 

  「不、疼!」

 

  完事後,阿朋大汗淋漓躺在直喘氣,而她家公子慢悠悠地給她拉好被子,好像沒被她玷污過一樣。

 

  當蘇青禾躺下,阿朋才蹦起身,狠吻他一記。

 

  「公子,我喜歡你!」

 

  她親完立刻躺回原位,閉眼裝睡。

 

  蘇青禾大笑,用鼻子親暱地蹭她一回。

 

 

 

 

  阿朋睡了一會,總覺得有光,以為天亮了,看過去卻是公子和衣在桌前讀書。

 

  她模糊喚了聲,蘇青禾望來:「抱歉,吵著妳了。」

 

  「公子不歇息?」

 

  「我千百年都在郢水睜眼望著月娘,不習慣睡覺。」

 

  「什麼?」

 

  「說笑的。」公子熄了燈,回床摟著她。

 

  他身上的綢衣柔滑冰涼,阿朋就像抱著一條大魚,閉眼欲睡。

 

  「公子沒有被漁人抓住過嗎?」

 

  「有幾次,但被拜了拜就放回去了,還怕我餓著,在我身上掛糯米串。」

 

  阿朋被逗笑,公子還故意撓她肚子,害她只能埋在他胸前笑得抽搐。

 

 

 

 

  公子為她改了夜讀的習慣,在床頭裝上夜光珠,在床上環抱著她看書,只要她眼皮撐得住,就一字一句說給她聽,恩寵至極。

 

  阿朋也得以有幸見到公子珍藏的美人圖,原來皇帝陛下如此清麗可人,和公子真是一雙神仙璧人。

 

  「阿朋,其實我年少有個志願。」公子清了清喉嚨,異常慎重,阿朋心想,這約莫就是所謂夫妻交心。

 

  「是什麼?」

 

  「我想當皇后。」

 

  「公子?」阿朋以為自己沒聽明白,蘇青禾又笑著補上。

 

  「皇后娘娘。」

 

  「公子?」

 

  「皇后好比皇上的外衫,暖他心口,為他承受風雨。」蘇青禾更深入說明,但阿朋不是不懂皇后的意義,而是不懂她公子。「偷偷告訴妳,五年前皇帝大婚,皇后的禮服就是按我尺寸做的。」

 

  「公子!」阿朋驚恐不已。

 

 

 

 

  蘇夫人後來發現這檔事,不可置信望著她的兒子,御貢的禮服怎可兒戲?再怎麼愛鬧也太過分了!

 

  「母親,我不甘心,妹妹出海後,放眼天下美人,只有我配得上陛下。」蘇青禾跪在堂前,諍諍抗辯。「自十二歲與陛下相識後,我一直想捏他的肉爪子。」

 

  蘇夫人倒坐在位子上,心想自己怎麼會生出這麼一個奇葩?又轉頭看向翹腳喝茶的丈夫,一切問題有了答案。

 

  全家只有蘇相不把兒子的自白當玩笑,上京把皇后訓過一頓,也趁機跟寧宗推銷兒子。

 

  蘇相回來後,用力拍了拍蘇青禾的肩頭。

 

  「我問過了,他不要。蒼蒼,咱們別失志,那蠢胖子以後一定會後悔。」

 

 

 

 

  「父親大人真疼愛我!」蘇青禾回想著,一臉幸福。蘇相只要他高興就好,完全把蘇家拋在腦後。

 

  「公子,你真是很奇怪的人。」會一時興起娶她也很奇怪。

 

  「可大家都很寵我,阿朋也是。」蘇青禾由衷笑開,阿朋雙手捧起那張笑臉,誰捨得讓他皺眉?

 

  阿朋想到昏睡的蘇夫人和頭髮花白的蘇相爺,只可惜世間沒有永保的感情。

 

  兩月後,大夫診出喜脈,公子一把抱起她往夫人房裡奔去。

 

  蘇夫人就像被石頭怪附身,動彈不得,只能眨眼回應這天大的好消息。

 

  房中另一人卻冷冷笑道:「姊,就為了妳一己之私折騰孩子,夠了吧?」

 

  通常人們會給瀕死的人說盡好聽話,但這慣例不存在蘇相身上。

 

  「父親不也很高興?」

 

  蘇相一雙英眸瞪向想要維護母親而不惜狡辯的兒子,他可從沒教過他善意謊言之類的屁話。

 

  「你為了趕鴨子上架,隨便選了隻任你宰割的村姑,我都沒跟你計較了。最終是你決定把自己綁死在蘇家,你以後可別怨你老娘。」

 

  「父親。」

 

  蘇相不理會兒子,矛頭反倒指向不知所措的孕婦。

 

  「阿朋。」

 

  「啊,是!」阿朋大聲應道,這是蘇相第一次正眼看她。

 

  「妳是孤女,應該明白這世間賤人何其多,妳是蘇府夫人了,別讓那些小蹄子看輕了去。還有,妳的公子不是神仙,就是個被寵壞的傻子,瞻前不顧後,麻煩妳多擔待。」

 

  「爹。」阿朋哽咽喚道。

 

  「明明沒有血緣,我和妳也不怎麼熟,硬要叫爹叫娘,真矯情。」蘇相鄙夷地撇撇嘴。

 

  「公公……」

 

  「說妳村姑真是村姑,沒主見,說改就改!」

 

  「阿朋,父親的意思是叫『爹』就好了,他不是真心嫌棄。」

 

  「臭小子,不用你多嘴!」

 

  「請您放心,我一定會掃光公子身邊的小賤人!」阿朋朗聲大喊。

 

  「很好,這才是我媳婦。」

 

 

 

 

 

  當夜,蘇相把蘇夫人裝進花籃裡,打趴蘇家重重護院後帶人遠去,再也沒人知道他們的下落。

 

  蘇夫人走後,公子也不再抱著她說故事,鎮日在外奔波,彷彿兩人約好的美夢已經結束。

 

  阿朋是明白人,公子需要她操持內務,不是娶她來供作娘娘。只是由奢入儉難,她夜半孤身抱著日漸隆起的肚子,白日的酸語都在耳邊放大。

 

  終於,有一夜她醒來,等到了那襲皎白身影。

 

  「公子……」

 

  蘇青禾放下新法稅制和謝王親筆信函,似乎這才憶起他身邊還有個新娶的小娘子。

 

  「阿朋,妳怎麼瘦了這麼多?」

 

  他慌亂過來抱起她,阿朋明知不可以任性,眼淚還是兇猛落下。

 

  「你還需要阿朋嗎?公子身旁還有我的位子嗎?」

 

  「阿朋,是我錯了。」蘇青禾心疼地抹去妻子的眼淚。

 

  阿朋使勁抱住他,就算把他勒得呼不過氣也不願放手,只是她一環起公子的腰身就驚呼,都怪他穿白衣太好看,瘦成一把骨頭也依然玉樹臨風。

 

  「我去作飯。」阿朋自個抹掉眼淚,為了把她的公子重新養出肉來,深怕對不起外地的夫人和相爺。

 

  蘇青禾卻喚住她,告知她近來政局變遷,皇帝陛下因修法而被迫遜位。寧宗就算退位也不退讓,徹底激怒保守大臣。

 

  「阿朋,天下要亂了。」

 

  新君與舊臣、北方與南方、富賈和貧農,武帝太平盛世以來累積數十年的矛盾,被寧宗那番怒斥給揭開布幕。

 

  謝王以為寧宗可以不退,但情勢卻是讓他不得不退,延遲兩方衝撞的時間。只差在寧宗以為權貴終會為眾數退讓,而謝王認定人心本惡。

 

  蘇青禾喜歡人們,卻贊同謝王的想法。

 

  「阿朋,請幫幫我,我必須暫時拋下蘇家。」

 

  公子不是說為了這個國家、為了蘇家,而是說「幫幫我」,無疑是最能打動阿朋的話。

 

  「公子,就交給阿朋。你只需答應我,無論如何,平安歸來。」

 

  「我保證。」公子撫著她肚子,吻了吻她額際。

 

  而後,聽說公子遇刺身亡、聽說公子金屋藏嬌、聽說公子要殺皇帝謀亂,阿朋全然不顧,每日清早梳理紅妝,一心做好她的「蘇夫人」。

 

  哪怕這一等就是夫人與相爺的三十年,她也無所怨尤。

 

 

 

 

 

 

--

本文中,蘇家父子就是純天然的神經病。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