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閔太守白日呈上消息,夜半就收到王令,可見謝王陛下真心要炒了蘇家。先不論那胖子皇帝的死活,蘇家財大業大,說句話比官府還有威信,又整天在皇室跟前晃著,不扎眼才怪。

 

  他依令把蘇家在蘇州的地產全數充公,至於地上物布莊什麼的先不要妄動,蘇州官兵未必打得過滿城織娘。

 

  最後總不免上蘇府叩門,親屬總是得抓一抓交差,可棘手的就在這兒。

 

  「公子有何罪!」蘇家少夫人一身華艷錦衣,挺著大肚子橫在門口,身後是蘇府聘雇的三千織娘。

 

  閔太守訥訥道:「就說是謀反了。」

 

  「你們害死我們公子,又誣陷於他,即使你們今日殺得了我和腹中的孩兒,我父親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閔太守本來要親上火線把蘇少夫人勸進牢中了事,蘇家兩老下落不明,就剩她一個人可以抓;但一聽見蘇相的名號,閔太守立馬倒退三步。

 

  「中央派來的,去去!」閔太守決定把這爛攤子交給朝廷人員,也是尹家那邊負責監視他履約的督員。

 

  「你是什麼意思?」

 

  「是那個蘇相,蘇相啊,和我們溫和好禮的蘇州人不一樣,那是蠻人和海怪合體的變種,惹不得。」

 

  閔太守出身蘇州世家,從小就是高人一等的公子哥,但他這輩子最大的不幸就在遇見了蘇相。他十歲第一次騎馬出門,想學堂親仗勢欺人就碰上一身破布衣的蘇相,被他打得哭著回家找娘;後來他少年情竇初開,情定蘇嫘,媒婆正趕去蘇府途中,蘇家就傳來蘇相和蘇大小姐訂親的消息。

 

  他含淚發奮苦讀,結果和蘇相同年高中;他年年考績第一在四十歲當上太守,蘇相卻成了當朝宰相,發公文總是上對下「你啊你個白痴」,他就這麼一路被欺壓到蘇相致仕。

 

  他沒吐血辭官全是因小皇帝再三慰留,說他是蘇州的父母官,國家沒他不行,所以閔太守情感上比較偏好寧宗而不是在他地盤長大的謝王。

 

  從中央來的官員提起生死不明的寧宗,有種他不明所以的輕蔑,似乎把遜位的小皇帝當作失敗者,連抄家都比尋人來得重要。

 

  但寧宗可是在那個蘇相手下挺過來的王者,閔謙再驕傲自矜,也不敢看輕小皇帝。北地朝官興許是和皇帝太近,把自己看得太高,都不想想開啟大夏武宣盛世的韓相是多麼謙和的一個人?

 

  閔太守想想自幼的理想和如今娶了太多老婆因妻族殺了人逃罪而被威脅的自己,真是夠丟人的。

 

  「算了算了,家裡沒男人,我改天再來抄。」閔太守揮揮手,帶走鬆了口氣的蘇州官差。

 

  「你敢違逆陛下的旨意?」督員拿出謝王親筆御令,閔太守白過一眼,謝王從小住蘇州,他還稀奇不成?

 

  「我就是忘了頂頭換作謝王陛下才會昏頭跟你們來這趟,想必你們樂吟吟的神情他都看在眼裡。」

 

  「你是什麼意思?」

 

  閔太守摘下戴了十來年的烏紗帽:「就是這個意思。」

 

  君上決策有錯,臣下不去擋,臣下該死,道理就是這麼簡單。

 

  滿朝文武,到頭來不知能否留一半活口?

 

 

 

 

 


  蘇青禾醒了又睡,寧宗戰戰兢兢守在一旁,肉爪被枕到麻了也不敢收走。

 

  寧宗感覺手臂有些濕涼,他總是早睡晚起,沒想到有天能見到蘇公子睡到流口水的奇景。

 

  但他仔細看去,蘇青禾垂著眼睫,卻是醒著的。

 

  「陛下(的手)看起來真美味。」蘇青禾笑得很是溫柔,脣角抿回不小心流出的唾沫。

 

  寧宗當他傷者胡言亂語,眼下孤男寡男的,千萬不能往心裡去。

 

  「你若是不嫌髒,你就咬吧!我看附近有村子,我再去討點吃食過來。」

 

  已經過了一天一夜,是人都該餓了。寧宗慶幸自己肉多,這種時候特別撐得住。

 

  蘇青禾只是拿鼻尖蹭了蹭他掌心,祈求道:「陛下,請別離開青禾。」

 

  現在不管蘇公子說什麼,就算要割他肉解飢,寧宗都無法拒絕。

 

  看他身子好轉一些,寧宗給他整理綢緞似的長髮,用白衣帶綁了個大蝴蝶結垂在身後。蘇青禾只是笑著,溫順枕在他膝頭,褪下他在人前扮演貴公子的華衣。

 

  寧宗心想,要是現在不是在破棚子而是在他舒適的御榻上有多好?蘇青禾應該會笑著餵他吃葡萄,哪像謝王睡到餓醒只會惡聲惡氣叫胖子去廚房要宵夜,王嬙也跟著被半夜挖起(對陛下來說,弟弟比我更重要嗎!!!),兩王就這麼結下樑子。

 

  「青禾,你以為那些人為什麼要殺我?」

 

  蘇青禾輕啟雙脣:「因為您是天下的陛下。」

 

  寧宗很不願意往那裡想,他父王就是年輕時遭賊子下藥才會英年早逝。寧宗能感覺到父王對逆賊的痛恨,趕在死前屠盡所有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只留下他和謝王。

 

  那些人要竄位改朝做皇帝,只要殺掉他和謝王即可。

 

  所以寧宗再累也無法安睡,他心頭放不下的除了謝王,還是謝王。

 

  「我沒想過退位會讓小謝成為標靶,奉先生勸我『不退不亂』是這個這意思嗎?」

 

  「謝王陛下北上已有防備,陛下請別煩憂。」

 

  答得真好,就像早就串通過一樣。寧宗望著蘇青禾低首回話的漂亮背脊,真是絕世好風景。

 

  「青禾,你這是美人計嗎?」

 

  蘇青禾也不否認,溫聲道:「謝王說過,只要關係到他,陛下就會變得格外精明,千萬不可讓你把我們想在一塊。」

 

  「你對淮陽也會如此。」寧宗盡量壓抑嗓子竄上的怒火。

 

  「不,並不會。」偏偏蘇青禾就是要火上加油。

 

  「你心口的刀傷是假的我就原諒你、你家裡若沒有妻小我就原諒你、你從未設想過讓相爺白髮人送黑髮人,我就原諒你……」

 

  「陛下,青禾從未想過害得您哭泣。」

 

  寧宗掉著淚,語氣倒是十分沉靜。

 

  「小謝想做什麼?說!」

 

  蘇青禾垂眸不語。

 

  謝王上京前來找過他,沒提新法和寧宗遇上困境,只是說他終於要娶下二十來年心心念念的小胖皇后,不管是認真還是說笑的,他大哥穿女裝真的很可愛。

 

  「青禾哥哥恭喜啊,有後啦,是女兒就嫁到我家來,兩個崽仔任你挑。」

 

  「很遺憾,是兒子。」

 

  「你怎麼知道?不是還在肚皮裡……啊啊,你是神仙嘛。長得好看還是可以嫁到皇家來,當個宰相或是司長。」

 

  「王爺。」蘇青禾打斷謝王繞圈子的玩笑話,知道他為何而來。

 

  「我有件事拜託你,你可能會落得一無所有,抄家滅族,甚至被我大哥恨上,你願意嗎?」

 

  「願意。」

 

  「乾脆,不愧是我皇兄看中的美人。若是國家足夠富強或是蘇家事業小些,你應當是相國才對。」

 

  ──青禾,你真不能做我的相國?

 

  ──很遺憾,陛下。但只要您需要我,青禾在所不辭。

 

  這是他和寧宗的約定,為了國家,為了他。

 

  蘇青禾對計劃關於自己的部分照單全收,但不同意後續謝王獨挑大樑,弄得不好,寧宗只能親斷手足。

 

  「謝弟,請三思。」

 

  「青禾哥哥,你別擔心,就算你死了,皇兄也不會生我的氣。」謝王咧嘴一笑,帶著孩子氣的天真和一絲難言的感情。

 

  蘇青禾不禁喃喃:「光武與哀帝……」

 

  謝王本來還笑著,聽見先君的名諱臉色大變,蘇青禾才知道謝王是自然地說出那句話,並非模仿或引用。

 

  只要熟讀夏史,絕不陌生光武與哀帝的故事。史官質問滿身血腥的哀帝難道不會良心有愧?哀帝只是瘋狂笑說:「大哥才不會生我的氣。」

 

  謝王今年二十有四,與殺盡京城世家權貴後自戕的哀帝恰恰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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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進度大概到一半,過年前寫到哪裡算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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