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死老頭禁足的第二天…昨天跟老頭子打到半夜還是不曉得他幹嘛威脅舉無輕重的廉價勞工,敢踏出店門半步就打斷我兩條狗腿。在沒有十成十把握能阻止變態老頭子發神經真要我下半輩子坐輪椅前,本人可是聽話得很。


  風從外頭吹入澀香的氣息,貴客女大學生一枚,每次都喜歡穿著像高中制服的便服,黑格子裙今天依然很短,但人家都不在意走光,我應該不用告訴她裙擺夾進褲襪的事。「…我說,黃老在嗎?你幹嘛一直看我的大腿!」


  「妳幹嘛初一十五都來這報到?」我收回視線。好像曾經有個公主,如果她在撩裙子的時候轉開臉去擦桌上的灰塵,她就會反過來脫我的褲子。


  客人停在門口,不停踢下靴子的沙,她這樣子會讓我有個衝動把那雙黑靴搶來洗乾淨,就像小咩的毛腳套子一樣。


  「這次不准在我背後掃地。」確認無誤,她昂首闊步走進店裡。我實在想告訴她,眼睛抬那麼高會跘到…「碰!」,又一個敝店門檻的犧牲者。


  「好痛……」她趴在地上等了又等。


  太好了,今天可以多賣出一罐金創藥,我敲上兩顆算珠。


  「你是不會過來扶一下喔?」千金小姐生氣了。她都快哭出來了,我只好拉開櫃台的裡門,順手帶了藥膏,蹲下來,伸出手,請她付帳。「林任生,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是呀,我可以給她相當堅定的答案,而且到死也不會變。


  大小姐鼓著鰓幫子爬起來,直接跪坐在地上,咬牙切齒把小擦傷的手臂抬到我面前,擺明要我為她的走路不看路負責。


  血絲滲出,空氣中的肥皂味更重了。我吸了下鼻子,拿手巾撣撣傷口上的髒東西,擠出一丁點本店最熱門的外傷草藥,輕輕擦兩下。想到小時候從樓梯滾下去,爸媽都叫我自己吐口水抹一抹就好。


  人命果然有貴賤之分。


  「為什麼你每次看我走了就開始掃地?」她閒著沒事就開始翻舊帳,雖然我不太記得了,可能只是剛好碰到店裡的掃除時間。老頭說自從去了那個鬼地方,我的潔癖更嚴重了。


  哪有?也只不過從每日四次變成十次而已,灰塵可不會等掃把才進來。


  「你要去哪裡?」她把半邊重心壓在我身上,所以我站起來,她又險些撲倒一遍。


  「洗手。」順便拿掃帚過來。


  「告訴你,我可是洗好澡才坐車來這裡,我自己的座車喔!你不要再把我像個泥巴團子對待!」她張開口大吼,散發出來的口氣,時時刻刻提醒我洗衣服的時間到了。


  其實她不用這麼勉強自己,就像不要阻止我去洗手一樣。最後大小姐從名牌提包裡拿香皂出來,像玉一般圓潤,而且打擊汙垢的效果非常好。聽說她家就是做這個賺大錢的。


  「看你高興成這樣…上次我開的條件,考慮完了沒有?」這位常客來本店最常幹的閒事,就是撥我的瀏海。真不知道好玩在哪。


  「什麼?」托她的福,店裡現在不缺皂塊了。


  「就是你救了我們一族的命,我想幫你贖身!」她真是個死心眼的人,我都故意忘記十二遍,她卻很有毅力地,每次都氣得尖叫。


  「我又不是青樓的小倌。」就算是好了,這間店還有死老頭那個老鴇,怎麼可能逃得過他的手掌心。


  「你還這麼年輕,以後還有那麼長的日子要過,這樣不是很寂寞嗎?」她雖然是個有點煩有點跩的女孩子,但是看在心眼直得可以拿去通腸的分上,我很難叫她別多管閒事。


  「不用了。」而且,總覺得離開這裡,就再也見不到那位姓黃名耆的囂張公主,我至少還要等上三十年才能死心。


  「我們這族,很早就離國過來人世討生活。」趙莢小姐頭低低地說,感覺到她扯頭髮的力道更使勁一些。「因為君王不喜歡我們。」


  她真的非常失望,死都要我聽她說話。「那還真過分。」


  「不是的,只是彼此屬性相沖而已。我去拜別他的時候,雖然隔著紅幕,但陛下是真的替我們難過。」


  『如果遇上難關,我會為你們承擔。』


  「人世再也找不到比他溫柔的人了。」她還是直挺挺地並腿跪著,看來地上真的蠻乾淨的。「沒有辦法討厭他。」


  「喔。」適時地表示感想,即便沒有感想。


  「不過後來遇到你,他在我心裡的影子就淡了些許。」她眼神往傷口看過去,揚起甜甜的微笑。「喂,我好渴喔!」


  我搖搖算盤,打了本店最低消費的數字給她。為什麼總是有一堆傻子想不開來這裡喝茶呢?


  「林任生,你真的很討人厭耶!」莢小姐真是過獎了。












  除夕前一天,死老頭照慣例,年夜飯之前都不會回來。弟弟妹妹戰戰兢兢在店外揮手呼喚,我把破店隨便關一關,提著錢包,三個可憐的孤兒開開心心跑去老街辦年貨。


  「大哥,我要吃這/那個!」他們意見分歧得很快,一人一邊往攤子衝,我差點被撕成兩半。


  試吃的意思就是免費,加上蒼築白築一副小巧可愛的樣子,今天的午餐錢愉快省下。我只是偶爾來這條街送貨,店家該諂媚的應該是那個死老頭,但他們都誠摯地歡迎我進去坐坐,只能說,這才是服務業該有的態度。


  「大哥,你好像這裡的紅牌。」弟弟端著滿滿的糕點,邊走邊吃,嘴邊至少沾上三種不一樣的糖粉。


  「是花魁啦!」妹妹則是被油炸物包圍著。


  「我等一下去剪平頭好了。」既然他們都這麼說了,我怎麼可以辜負弟妹的刺激。


  「不要!」他們這次倒很團結,黏黏油油地就往我身上撲來。「我們對大哥頭髮的感情如同對大哥本人深厚!」


  低眸拉直胸前的髮束,紅色緞帶垂在兩旁,這是他們特別給我綁的。意思就是我老了禿頭就沒人愛了。


  哀嘆幾聲,隨兩個小的在人群中逐流,又拐了彎過去。這條巷子有些陰暗,商家一間喊得比一間便宜,聽起來真該覺得慚愧。臭老頭的原則就是絕不找零,我們的店就是開來坑人的。


  「小朋友,過來看看呀!」左邊婦人捧著糖,右邊青年提著童玩,用力鼓吹兩個小的賞光捧場,但是弟妹卻往我身邊靠。本來以為他們記恨別人說他們「小」,不過看來是我這個做哥哥的疏忽。


  「大哥,他們都在看你耶。」他們小聲地說,抓緊我的手指。「尤其是你的頭髮……」


  下個賣瓜子的伯伯就亮柴刀出來了,我攬起兩個小的,轉身往後面衝。長剪、斧頭、剔毛刀,兩旁殺出冰冷的刀械,弟弟妹妹慘叫出聲,該死,他們要是破半點皮我就宰了整條街!


  五十尺過去了,工作服被劃開好幾道,兩個小的呈現半昏死狀態,出口很亮很近,我趁現在把他們往外扔。速度一慢下,刀口立刻往脖子揮來。


  紅帶切成兩半,長髮紛亂散開,我幾乎聽見背後那種嚥口水的渴望聲響。你們為什麼總要貪圖多餘的東西?生命之所以寶貴是因為它有可及的盡頭,人類。


  「啪!」,有人突然踹我的屁股,兇猛的力道和死老頭有十成十的相似。等我張開眼,已經和弟弟妹妹一同趴在人群的中心,原本腦袋亂哄哄的東西也被震得散光。


  「大哥!」小朋友過來相擁而泣,路人應該想不到我們剛才經歷一場生死關頭。「你受傷了!」


  「啊,這個用口水塗一塗就好了。」反正小割傷又死不了人,屈下身摸摸他們的頭,安撫小朋友的情緒。「你們有哪裡痛嗎?」


  「這裡。」他們分別比了右額頭和左額頭,很像是被我扔出去撞到的。很抱歉地拍拍他們兩的小臉,隨便比個人轉移他們的注意。


  「大哥,你以前都會用親的。」弟弟扁嘴。


  「還會說『痛痛都飛走了!』。」妹妹很不滿。


  你們兩個總在沒意義的地方取得共識。哥哥也一把年紀了,別拿過去的蠢事要脅我好嗎?


  「小生生~好久不見!」山查片正用跑百米的腳步往這邊衝來。


  「小生生~新年快樂!」麥芽糖穿短裙還敢跑得跟她旁邊的一樣快。


  「你們別鬧了……」話還沒罵完,有個可疑男子擦身而過,旋風般往後奔去。


  「小生生~幫我們抓住那個小偷!」


  「拜託你們先說重點。」我把錢包鄭重交給兩個小的保管,頭髮重新紮好,精疲力盡地去追竊賊。


  「哈哈哈,想抓到我,再等十年吧,小鬼…噗!」


  小偷總共得意二十四秒,人就被踩在水溝蓋上。他真該感謝我不久前才熱身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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