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自然而然發展到現在這種情況,一片女人,神情肅穆地望著我和餃子皮。首先,把表皮放在手中攤平,把肉餡用姆指壓進中央,再順著指頭捏緊外緣。明白嗎?各位小姐。


  「是的!」她們拉起衣袖,架勢十足,真令人害怕。


  「…不要加多餘的東西進去。」趕在她們刮皮削毛之前,阻止會出人命的年夜飯。


  「可是任先生也包了銅錢,那水銀又何妨?」有位銀灰色的女士目光閃閃地提議。拜託,大過年的,別殺人好嗎?


  「那是因為人最喜歡財富,妳們也可以考慮塞喜歡的小玩意…還有,我姓林。」看看她們悲慘的進度,我還是自己來算了。一分鐘四十粒,大概半個時辰後就可以收拾大家的殘局。


  「啊!國老哥哥!」


  「不行,那個蒸起來不會熟。」我專心一致地和餡子奮鬥,沒想到有兩隻笨手從後頭矇住我的眼。你哪個年代的?小學生都不來這一套了。


  「阿生,猜猜我是誰?」宰相歡樂說道,似乎篤定我不會認出他並且用他填補不夠的碎豬肉。仕女們騷動一陣,大概等會就會殺上來爭奪她們的白馬王子。


  「嗯,我想想。」浪費六十顆餃子的時間,我要彌補回來才能趕上大掃除的進度。「先站到旁邊去。」


  國老乖乖移開雙手,當他身子往女人們靠近一些,全場瞬間暴動,幾十雙手伸過來把他拉進戰場中央,我則是好整以暇規劃要端出什麼湯品。


  「國老哥哥,請笑納!」數以百計的奪命餃子捧上宰相面前,我就知道她們拼死拼活的幹勁是為了什麼。笨蛋宰相衣衫不整,胸前被扯落大半,他微笑依舊,溫柔地感謝女孩們的好意。


  但他根本不打算吃。我繼續建立餃子金字塔,然後把外頭覬覦的羊趕到花園吃草。


  「國老哥哥,這次一定要告訴我們你鍾情於誰?」


  來了,花心蘿蔔最後慘遭眾女分屍的下場。我等著。


  宰相不愧是宰相,被將近百名慓悍的女官(茯苓說的)包夾還能笑出來。


  「無論大小事,總是全力以赴。認真的樣子好看,當她激動的時候,肌膚會微微泛出紅潮,總忍不住惹她生氣。」他半垂著眼說,又含糊其詞過去了。


  「真的耶!好好摸的樣子。」她們怎會聽得懂他的意思?我放眼望去,明明沒看到笨蛋形容的對象。


  「就是啊,好幾次想捏捏看,又怕他生氣。」國老正在鼓動人群,當那些女人的視線全都我往臉上集中,當下明白讓宰相活著真是後患無窮。


  「小生生~讓姐姐摸摸茶呀~」她們如洪水猛獸撲來,我的胃不禁抽搐一陣,國老還在無人的戰線後方向我揮手告別。非常好,給我記住,我會把那些愛情水餃一顆不漏盛進你盤子裡。


  被追殺到宮門那裡,守衛過來探看怎麼回事。茯苓大刀一揮,女官雖然不滿,還是停下腳步。謝謝,會幫你安排宰相隔壁的位子讓你整個年夜去欺負那個該死的笨蛋。


  「真是吹彈可破,回味無窮。」他趁我鬆懈下來,輕輕掐起我的臉皮。「晚上記得空下來陪我…啊啊啊!」而我重重把他踢下王宮那三百階石梯。


  






  跟那女人埋怨她的屬下太恐怖了,我做不下去,她卻在御褟上笑到打滾。去,沒良心。








  夜晚,寒風刺骨。雖然我身體好多了但還是血肉做的,跟植物的代謝系統就是不一樣。可是白髮的守衛一看到我如廁刷牙完打算上床為明天的春日慶典做死前的休養,經過他的視線範圍就撲過來抓著我大腿不放,哭訴說那個公主到現在都沒有和他下跪賠罪、宰相欺騙他的感情還有我把他飛踹下山溝這些瑣事。


  所以,他說我得陪他。真沒有天理,是不?


  「好懷念東邊小村那時候。」茯苓垂著長長的睫,而我在旁邊打哈欠應和,坐在王宮的門檻上。「都沒人敢跟我搶。」


  搶什麼?我嗎?


  「為什麼要一對?四個在一塊兒不是很好嗎?」他有些感傷地望著黑得徹底的東邊。「落單的兩隻就被拋在後頭,遠遠的、遠遠的……」


  「夾在一起配不就好了?」可能生理時鐘到了,我恍惚希望小咩軟軟的羊毛當枕頭,他卻幽怨地看過來,好像滿腹委屈又無從發洩。


  「還不是因為你!」看來他終於找到發洩的出口了。「你知道我和耆姬多久以前就在爭王位?總是滿嘴天下百姓、久久才笑那麼幾次、把阿草寵成什麼也不會!你一點也不適合!」


  他害我腦海結了一片霧,我眨了兩下失焦的眼,又什麼都不見了。總之,不是很懂。


  「你不想守門?」我試探性問一下。


  「不是!」他立刻抬起水光閃閃的眸子,還抓著我的袖子預備。「王宮到處鬧哄哄,卻沒有人陪我!」


  說的也是,這個工作只要發呆就好,蠻適合他的。「叫小咩過來作伴?」


  他突然抹乾眼眶,放棄苦肉計,嚴肅異常地擺出臉色。「奇怪,你明明是人為什麼總聽不懂人話?」


  我輕拍手掌,從袖口亮出木梳,他就停下所有人身攻擊。真是非常容易馴服。


  「可以躺大腿嗎?」他整個人只能用「躍躍欲試」來形容,我也挺期待再把他推下去石梯一次。「像你對耆那樣…對了,你還唱了人世那邊的歌謠給她聽,我也要!」


  他算哪門子守衛?我就算拿梳子戳瞎他雙眼擰斷雙耳也不過基於對隱私權的防衛。


  「唱吧唱吧~!」他趴在屈起的膝上,一邊拉我的瀏海,似乎多無理的要求我都會照做。一定是宰相教的,一定是。「反正你最後也會勉為其難地答應,還不如一開始就…嗚!」


  要不是那女人不停跺腳耍賴,為了王宮的安寧我才頂著青筋哼兩句。


  「不然親個幾下也可以。」茯苓摀著剛被重創的臉龐,不氣不餒討第二頓打。


  「你們把我當什麼了?」幼教老師還是老媽?


  「因為你好欺負。」他那認真的模樣讓我不得不反省自己做人失敗。我髮束被他抓過去在手中把玩,梳開又拉直,不亦樂乎。「在這裡,沒什麼要你犧牲了,你只要開開心心過日子,我和她就很滿足,很足夠了。」


  其實看他們笑,我也會覺得日子沒有白過。某種感覺愈來愈強烈,好像失散多年的親人,明明這是塊地圖找不著的異鄉,他們的話語總會讓胸口溫暖。


  「所以你到底唱還是不唱!」茯苓興沖沖搖著我的髮尾,催促我趕快進行晚間娛樂節目。


  好吧,應松樹精之求,我清清喉嚨。


  「從前從前,有個白髮的小兵,因為太任性而被活埋進松樹底下……」











  隔天清早,小咩拿牠胖胖的腳撲上床,五臟六腑差點爆開。睡眼惺忪,羊被我吊著打小屁屁,給這一天壞的開始。


  「阿生,早呀。」國老笑容滿面,露出潔白的牙。


  「…你蹲在床角多久了?」我鬆開羊蹄,小咩馬上溜到宰相背後啜泣。


  「大概從你翻身,唸著殿下名字才來的吧?」他數著手指,到最後一支就是他性命了結的時候。


  我叫他去床邊坐著,別破壞一早的大鍋菜。填飽肚子才有精神狂歡…這些傢伙根本就不會餓。


  「阿生,女孩們趁你休息,已經全準備好了。」他硬是把我從爐灶前拖走,繞過守衛的監視區,打開他房間的門,小心翼翼四處張望。最後,沒等我弄清楚狀況,一把拉了進去,上鎖。


  我拿出耐性看他想玩什麼把戲。他從門口那一點一滴逼近我,身上不像平時的華服反而穿著簡單的褐布袍,那綹長馬尾也紮成褐布包,總而言之,有鬼。


  「生,就姑息我這一次。」國老眼中閃動不知名的火光,已不見之前溫文儒雅的虛偽德性。「我已經求得耆姬殿下的首肯了,不要掙扎。」


  「想幹嘛?…哇!」我完全錯估對方的實力,他這些日子竟然伴豬吃老虎,全力把我壓上床,雙手撕開我的上衣。


  「相信我,不會很痛。」他壓低嗓子,手指激動地顫抖著,開始扯動我的褲帶。我的確相信,等意識從衝擊中回覆過來,某人再也沒有機會活著感到痛處。「生、阿生!」


  「怎麼了?」密室,床,披頭散髮讓個男人跨坐在身上,我的一世英名……


  「解不開,怎麼辦?」他的十根指頭都被帶子纏住,我只好光著上半身爬起來,把笨蛋的手慢慢從褲帶中解救出來。


  經過一番波折,他跪在我面前,俊臉挨了兩拳。


  「我想幫你換衣服。」宰相像那隻做壞事的羊,可憐兮兮解釋著。我看著小几那套大紅禮服,折得整整齊齊,看來他預謀很久了。


  「好啊。」我說,正裏著被單為今早安排好的工作哀悼。


  「…真的?」他抬起不敢置信的臉,仍舊傻呼呼的。


  「真-的-」看你可憐。


  聽說他們幾十年還是幾百年沒有過節了,我就稍微委屈一下,任一國之宰興致勃勃穿薄衫套長袍還有輕飄飄的外衣,我光是看他忙,就覺得麻煩死了,而且還是詭異的暗紅色。


  大功告成,我終於可以提著拖地的衣擺去燒千百人的茶水。宰相慎重地把我壓回原位,把自己埋進置物箱中東翻西找。很久很久以後,他才挖出一個灰撲撲木盒,捧到我面前。


  我自然而然拎起衣角去擦不乾淨的東西,國老嚇得搶回木盒,還連忙拉好這身紅衣服,不過被他弄得更皺。這種感覺挺像以前妹妹玩芭比娃娃,我就是那尊濃妝艷抹的人偶。


  「你從來不需要胭脂粉飾。」他低著頭,從盒子拿出黃木梳子,坐上我左邊,把整頭零亂的髮絲攬過去。他的手腳完全稱不上俐落,但卻專注得可怕,我動也不能動,肩膀都快生鏽了。


  我明白他想挽個髻什麼的,但沒那個本事就別逞強。「啪啪!」,清脆連二響,兩根黑絲從空中飄落。


  「阿生,斷了……」那雙棕眸睜得大大的。


  「我看到了。」廢話,我又沒瞎,而且很痛。


  「對不起,我總是做不好事。」宰相停下動作,難掩頹喪的模樣。不用明講出來,我老早體會到箇中的切身之痛。「只是想為你做些什麼……」


  「繼續,到你拔成禿頭為止。」我拍拍笨蛋的臉,衝他笑了笑。基於對弱智青年的關懷,這只是舉手之勞,就是有人非要說我寵他。何必呢?又不像弟弟妹妹更不像我爺爺。


  他怯怯地伸手過來,我天人交戰後,嘆口氣隨他去。密室,床,兩個男人摟在一起。他很輕很輕地嗚咽著,還不時磳著我的耳畔。那女人該不會趁我不在虐待他吧?


  「殿下她從一開始就想治好你,可是家國未平,她無法放手一搏。」他又在為那個後母說情。


  「為什麼要感到抱歉?」到現在,我還是覺得幸運。原因實在太膚淺,我說不出口。


  「我對不起耆姬和茯苓,我沒有辦法更改陛下的決定……」


  怎麼辦,理解不能了。我「嗯」了幾聲過去。


  「陛下說有些事忘了比較好,我沒有辦法做到……」


  我拍著他的背,有一下沒一下哄著。


  「阿生,我好想他,好想好想……」


  某天,死老頭子跟我講起緣分的故事。他說,有個威武神勇的將軍很討厭頭頂上懦弱的君王,然而那個沒路用只有臉皮子好看的皇帝突然駕崩了,逼得他不得以奉某個傻丫頭的命令來人世尋找失散的魂魄,每天靠賣黑心價的藥材過活。


  這跟黑心商人有什麼關係啊?我問,他立刻敲我的頭叫我別打斷他。


  然而一甲子一甲子地過了,老將軍也累了,對於當初希冀找回先王然後砍成五花肉拼盤的熱情也漸漸褪下。


  什麼?幹嘛把「五花肉」三個字重重對我說?


  那人卻突然出現,一臉傻樣,呆頭呆腦,笨到極點!他大概一輩子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找到原來的地方,蠢才!


  他說完,還是用力打我的頭,莫名奇妙!


  「有緣的話,總有一天,會回來的。」我想說的就這麼一句,以上的回想根本是多餘的。


  國老「噗呼呼」地笑出聲,我把他的頭從肩膀扳到眼前,沒想到連眼眶都沒有紅!他剛才不是悲傷得不能自己嗎?


  「阿生,你真的好好騙喔!」宰相笑得依舊是冬日的陽光,眼角彎彎,眼波似水。「苓苓說只要哭一哭,你心腸就會軟得像煮爛的粥呢!」


  密室,我,笨蛋宰相,這麼完美的犯罪組合當然不能放過。逃什麼逃?現在可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看我把那張欺騙世人的臉拉得跟小咩一樣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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