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至今還沒找到堆滿金山銀山,傳說中壓榨百姓民脂民膏的國家金庫,但那女人是個昏君沒錯,身上的絲綢羅緞天天不同樣式,源頭就是這間比老頭破店還大的貯衣樓。


  黃的居多,白的次之。人漂亮,穿T恤牛仔褲就很漂亮。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王宮裡只有笨蛋和羊,穿給誰看?


  「阿生!」出現了,那個即使茅坑澡堂也會鑽出來的妖怪宰相。國老拎了許多怪東西,從天台爬進這間隱蔽在各個房間的祕室。「你在忙什麼?」


  逃避你和羊的糾纏。

 

  「那女人叫我幫她補衣服。」只有這裡的針線足夠應付我手中的大紅華服。


  國老看了看滿屋精美的衣裳,一邊走來我不想他走來的身邊。眼睛不看路的結果即使被毛線球跘倒,反正摔在布上,我沒理他。


  「你整理好了?有上千件……」國老繼續對著玲瑯滿目的彩衣讚嘆。是呀,一開始看到這麼一大疊「鹹菜乾」我也怔了。怎麼有混帳捨得把這等好質料當成抹布放?沒良心。


  「不要亂踩,去旁邊坐好。」趕在他破壞我的女紅之前,把笨蛋趕去安全距離。


  「這是百官的春衣。」國老乖乖地找塊褐布匹坐下,輕聲向我說道。「王宮以前很熱鬧。」


  「是哦,怎麼剩你們兩個?」我抿了下艷紅的線頭,穿針打結。攤開破損的襟口,這件衣服花雖花,但年紀不小了。


  他起身,柔順的棕髮從肩上滑下半個弧度,然後笑了出來。我見鬼般看過去,到底哪個字聽起來像玩笑?冷不防,天降飛羊,國老早我一步在羊的落地點接下小咩,而我縫錯一針。


  「咩~!」國老說羊愛我更甚於愛他,我覺得牠只是很清楚哪個傢伙會供牠吃喝拉撒。小咩就要往我撲來,我大指一揮,牠立刻轉到旁邊的七彩布塊裡打滾。


  「這是耆姬殿下最喜歡的衣服。」國老不氣不餒,成功窩到我的腳邊。他拾起地上鮮艷的袖口,反覆在手心翻動。


  「怎麼沒見她穿過?」那女人十天半個月下來,就算換了手飾髮簪,總離不開明亮的黃紗軟裙。而且這件紅得可以當新娘服的寬袍開著右襟,不管是那女人還是整天追著宰相跑的女官,只有面前傻兮兮笑著的俊秀青年穿著同樣款式。


  「我去尿尿。」這是我的結論。面對生理問題,任何工作都得擱到一邊。


  「那我也……」國老跟在我屁股後站起來,殷切期盼地眨著眼。


  你也什麼!我把大喜服鄭重交到他手上,叫他好好顧著補了一半的國寶,別給小咩當紅龜裸吃了。


  爬上兩層樓高的樑柱再加一條漫長的迴廊,才到鬼地方最近的廁所。褲頭不是有拉鍊的那種而是纏了腰帶,等我好不容易脫了死老頭規定的工作褲,銀絲飄下,鼻間漫上若有似無的淡香,瞬間,把褲子拉回腰際。


  「妳做什麼!」本來在山壁上懸著茅廁已經夠奇怪了,沒想到還會有女人坐在茅廁的花臺上欣賞會死人的風景。


  「想你了。」就是有妖孽在這種情境下揚起甜美的笑靨。「快呀,你不是很急嗎?沒人跟你搶呀!」


  該死,我可以趁機會把她一把推下谷底嗎?


  「喔呵呵,你可以試試看。輸家要連底褲一起脫喲!」花枝亂顫,她晃動山風吹拂的長絲,好整以暇看我能把膀胱水分憋到什麼時候。


  「喂,妳不是有個俊逸無雙的忠僕,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我不會敗在變態女人的手下,我相信。


  「我是喜歡他,全天下的女子都愛著我可愛的宰相,你應該看得出來。」那女人沒有戴上華麗的金冠還是能把金眸睨成不可一世。「只不過,我更喜歡你。」


  我忍不住顫抖,雞皮疙瘩掉滿地。「這一點也不好笑。」


  「唉。」她扶住吹散的銀髮,翻身躍下窗口時,給了我這麼一個感想。


  誰會把茅坑裡的鬼話當真?老頭說我真是他見過最好騙的冤大頭,只要好好認清自己是什麼破料子,就不會隨便被那些漂亮話弄得昏頭轉向…可是他們不一樣,我說不上來。


  好不容易結束廁所之旅,已經做好國老傻笑問說「膀胱怎麼了?」的心理準備,再當一次壁虎,攀上擎天長柱。真是,好好一個房子蓋那麼高做啥?又沒人住。下面傳來笑語聲,又來了,人和羊單方面自言自語。早交代過國老別跟小咩聊天,要是羊吃到他口水變笨怎麼辦?


  「今年春暖來得真早,花都開了滿地。」國老站在搖椅後頭,手裡不知挽著什麼東西,另一隻手忙著上上下下滑動。


  冷意襲來,我靠上方柱。哪來的春暖,都快入冬了。


  「大將軍還在看守人世的入口…有,山夫人捎了信還有帶酒過去探望…小苓他在宮門站岡,因為擔心大家踩壞才修好的門檻…耆姬公主已經在門外候著了,她說您今個一整天只能看著她,陛下。」


  國老玩扮家家酒玩得很起勁,連我在上面乾咳三聲也無動於衷。


  「來,請讓我為您更衣……」他拿起大紅衣裳,做勢往空無一物的前方套去,當然撲個大空。「陛下,請再讓我為您……」


  他垂下鮮紅衣袍,傻傻看著這片錦繡衣海,隨後笑出清音,一聲一聲爬上樑柱。小咩過來咬起他的衣擺,那個笨蛋還是笑個不停。


  「辦事不力啊你。」我跳下來第一件事就是搶走被他攢得死緊的紅衣服。「不是說羊要和這件保持五尺以上的距離?」


  「阿生,你膀胱怎麼了?」國老毫不猶豫問起個人私密問題,還是笑得和失智一樣。「小咩說他才不會吃衣服,他要吃你煮的飯。」


  我無力坐下搖椅,繼續和繡工奮鬥。「晚上想吃什麼?」


  「青草拌醬汁。」國老舉起小咩的羊蹄。這一對人羊哪裡不好,偏偏要蹲在讓人方便踹的左斜角。


  「不是小咩,不是那女人,你想吃什麼?」細針順了下頭髮,接下來得收線了。「隨便問問而已。」


  「我想請你幫我縫衣服。」你是男人嗎?說個話也躲在羊後面。國老終於被我吼怕了。


  「哪裡破了?」憑你跌倒的頻率,我不覺得意外。


  國老掀起乾乾淨淨的長擺,我忙著從裁縫箱裡翻找黃棕色的線頭,看他同色的髮絲掛在胸前,真想順手拔來用。仔細一看,到處都沒有被他摧殘的痕跡,我問他到底破在哪裡?是你摔昏頭吧?


  「把這張畫縫在上面,可以嗎?」國老在我扁他前攤開帶來的水墨宣紙,原來是要繡花。省視一下做工難易度,我傻了,因為那張傑作。


  「耆姬殿下說她也要,要縫在肚兜上。」國老不愧是那變態女人的專屬忠犬,有耐心從開始算計我到現在。我揉爛那張畫,往窗外的絕崖扔去,卻被羊一口接住。


  「幹得好,小咩。」國老摸摸笨羊的腦袋,重新攤平他的親筆畫。「阿生,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幫你再畫一張。」


  「為什麼我長得像乾蘿蔔?」我就算沒你帥,你也不准汙辱我!


  「不是蘿蔔,是…不然也把耆姬殿下的畫像繡在你身上。」國老想出毫無幫助的折衷方案,打開另一個畫軸,一根長長乾乾,乾乾長長的東西,聽說這就是他眼中的絕世美女。


  最後,我選擇把心力浪費給小咩做保暖腳套。









  晚了,我把詭魅的紅衣交給那個闖男廁還不知悔改的女人。她把衣物抱進懷中,回給一抹淡笑。


  這個富麗堂皇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太空曠的緣故,我老是覺得旁邊花瓶流蘇都散著幾絲寂寥。然而,最近少了一些些,可能是羊到處奔跑的關係…可能多少和我有關,希望這不是我老是幹的自以為是。


  「殿下,黃將軍也是逼不得已,他是為了整個國家……」


  「不行,我說什麼也不會原諒他。他難道不曉得這有多危險!」


  「可是除了他之外,沒有其他人能承受那個怪物。」


  「好,大家都沒事了,可是他會死!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憑什麼!」


  「殿下,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的……」


  我來得真不是時候,人家君臣吵得正火熱。故意推開門板,不小心撞見國老故作鎮定的蠢臉,那女人真是個奇才,馬上笑臉盈盈,不見半絲破綻。


  「你去照顧小咩。」她向我下御旨。


  「牠吃飽了,我才來餵你們。」


  「小咩很能吃的,你繼續努力。」


  「妳這個暴君,小心晚年淒涼。」


  她突然撫掌大笑,笑得東倒西歪,那雙眼鉤兒一直停在我身上。國老難得沒插話,這狀況似乎一開口殺他的人不會是我。那女人良久才止住笑聲。


  「好好,我們正在談論國家大事,有些機密不想你知道。如果你非要插手,就幫我燉個生津潤喉的東西過來。記得,先敲門,小心肝~」


  「小妳個頭。」


  我明白這裡不是無憂無慮的桃花源,有時國老會對他親密愛人帶來的消息鎖上半天眉頭。現在下鍋的棗子是某位紅髮姑娘一邊搥著國老的胸膛,一邊從眼眶挖出來的。她告知雨每下一場,冷冬愈近。


  雨聲淅瀝,小咩在我的床上找到溫暖,睡得正熟。


  「咳咳!」我攤開摀起的手掌,像是肥皂劇情,一片斑斑血痕。這只要水沖一下即便了無痕跡,不會有人發現。


  三十年真的太長了,我撐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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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