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華懷疑自己上輩子殺他全家才會認識這個該死的人型天災,轉世輪迴什麼的當然是無稽之談,但阿華沒有更好的理由解釋他跟叛軍首領的孽緣。



  「華哥,你們是真男人!」胡蝶小兵一臉崇拜地拍打阿華的肩。



  「你難道不覺得越抹越黑嗎?」



  胡蝶侃侃分析:「影片是一鏡到底,沒有剪輯修片。J大人一開始摘面具的動作就是要用真面目擔保這番話所言不假。既然是真話,為什麼不能相信?」



  「他是革命軍的首領,你是政府軍的軍人。」阿華沉重表示,胡蝶的態度是年輕族群的指標,政府已經失去威信。



  「我只是因為要當兵才來當兵,要是去革命軍那邊也能算進役期,我早就去了。」



  「這件事沒你想的有趣!」阿華一吼,胡蝶趕緊立正站好。「我努力從腦滿腸肥金字塔頂端榨出他們死攢的錢,將資源浥注在教育和青年培訓,不是為了讓你們年輕人去戰場廝殺!」



  「阿華。」



  胡蝶小兵被訓得腦袋空白,好像聽見阿華胸口傳來綿軟的細音。



  「沒事。」阿華輕拍胸前,不知該說自己記性太好還是不好,總會忘了他已經沒有為國家憂慮的資格。「胡蝶弟兄,很抱歉,我並非想責罵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公開表態。」



  胡蝶怯怯地問:「那你能不能幫我簽名?」



  阿華心想,算了,反正森林役只要對大樹報數就好。



  「華仔!」處長辦公室傳來高呼,下一刻,處長笑顏燦爛地現身,向阿華招招手。「我險險袜記得告訴你,有你的信。」



  阿華深吸口氣,任處長拉過他右臂,帶他去員工休息的茶水間。



  「你阿爸寄了好多好吃的,他在國外工作對嘸?」



  「是,我父親是海商律師……您怎麼知道是食物?」



  處長彎腰打開冰箱,從許多不明容器之間翻找,最後找到一盒剩半塊的巧克力。



  「原本有很多,真的,我向你保證,那麼一大箱,冷藏托運寄到山上一定很不便宜,你阿爸足愛你!是我們吃到剩這一點,你千萬不要埋怨你老爸!」



  「……沒關係。」阿華努力從牙縫擠出三個字。「處長,下次收到我的包裏,請先通知我一聲。」



  「還有你阿母寄了很多很好的保暖衣,我們同事真的很喜歡!你媽媽是不是開運動用品店的?這麼大手筆!」



  「不是,她是中央銀行經理……」



  處長渾然不覺阿華多想放棄教養,往他臉上揮個一拳。



  「你媽媽聲音真好聽,應該是個美人吧?我有跟他們轉達你的事,你第一天來,哭得好像世界末日,幸好有我給你關心開導,你爸媽一直跟我說謝謝,都市人真有禮貌!」



  「處長,我沒有哭。」



  「總之,華仔,要打起精神,乾爹永遠支持你!」



  「謝謝處長,我走了。」



  「衛生紙也沒囉!」處長吆喝道。



  「衛生紙和紅內褲,我會帶上來。」



  「小蝶,緊欵,華仔要去跑腿,快跟他說要吃什麼!」處長不忘拖小兵一起添阿華麻煩。



  「華哥,我想吃冰棒!鳳梨冰,山上沒有!」



  「鳳梨冰、衛生紙和紅內褲,我知道了。」阿華想要快點離開這個介於現實和童話森林之間的混沌之地,明明是人類卻沒有社會的邏輯。



  「還有一個──」處長朝阿華展開雙臂,「來來,愛的抱抱!」



  「處長,華哥看來快哭了,你放過他吧!」







  最後,阿華熔了那塊巧克力給那兩個人泡了Mocha代替抱抱,留下一小片給人參當點心,等阿華成功離開森林管理處已經是半小時後的事了。



  「處長,不是還有一封華哥的信?」胡蝶兼任收發員,總有個印象,信封很香,應該是女人寄的。



  「那個喔,我收起來了。」



  處長看過那封香水信,只有簡短的一行字「我們分手吧」,附上一枚百合花紋的銀戒。



  「我怕那小子看了,一個人會想不開。」








  阿華開著老吉普車在山路馳騁,人參在他口袋裡,就像要飛起來一樣。



  「點點,抓好了。」



  「喔!」



  阿華迎著清涼的氣流,覺得非常舒服。在城市,開窗等同吸廢氣,上班塞車,下班累得像狗,他除了去抓某個炒地皮賺進百億進監獄不到半月就申請保外就醫藉機坐小飛車潛逃出境的行政官員開過快車,從來沒有盡情兜過風。



  人參很少看到阿華開心的樣子,不敢打擾他,默默爬進阿華褲腰睡覺,但阿華還是發現了,用大姆指摩挲它腦袋。



  阿華略過山下市鎮,直奔大都市,尋得一家國際銀行。



  雖然他財產幾乎被凍結,但他手頭還有一筆百來萬的祕密資金,阿華成功提領到所需的金額。



  阿華訂了間有廚房的旅館,洗了澡,重新整理過儀容。人參不停在柔軟的大床上轉圈,它以前和洪爺幾乎沒在山下過夜,有的話也只是睡車上。



  「阿華,這會不會太花錢了?」



  阿華剪了自己的舊領帶,正忙著給人參綁上黑綢蝴蝶結,讓它就像名出席晚宴的小紳士。



  「反正婚一時也結不成了。等一會我們到賣場去買晚餐材料,你看到什麼喜歡的,都可以跟我說。」



  人參忍不住抱住阿華小指,阿華對它真的太好了。



  



  祕密資金就是阿華的結婚基金。



  他為了攢足和女友小島海灘婚禮的費用,幾乎夜夜睡在金精綜趕案子。部長特別來關心他,怕他壓力太大跑去不良場所揮霍,結果欠了一屁股債──很多世人眼中的精英份子都是在賭、毒、女人三者葬送自己的前程。



  阿華頂著熬夜過度的黑眼圈,凶惡回道:「部長,我可是國家級的精英,請不要把我跟那些庸人相提並論。」



  部長說:「也是。」



  阿華磨了一陣才跟部長坦誠,他要結婚了。這機會千載難逢,他必須努力去結婚。



  老部長聽了,做出一個有些超出他們上司下屬關係的動作──慈愛地揉了揉阿華的頭髮,可阿華渾然不覺自己說錯了什麼。



  阿華沒有和父母多談婚禮的事,但他那晚不知道為什麼,跟部長說了許多關於他和女友的人生規劃,像是女友會以交換學生的名義到國外懷孕生子,生完再由他來帶孩子,到他和她都歲月老去,再向大眾開誠布公兩人的關係,避免給社會興起太大的風波。部長也給了他許多長者過來人的建議,還勸他不要請Kelly出席,讓她一個人靜靜比較好。阿華以為是因為Kelly年紀比他大,他卻比她早結婚,難免會觸景傷情。



  部長說對,小莉看他完全死會的瞬間,一定會哭出血來。








──

  小不點:小雪,都市好熱鬧,我和阿華要去逛街了。


  小雪:我討厭你們!QQ





  阿華從旅館電腦給陳博士發完訊息,就帶著人參到一家會員制的大賣場。這家賣場內部禁止攝影,也就不用害怕被拍到有會動的人參在選雞蛋,阿華用身體技巧性地阻擋旁人的視線,讓小不點快樂地在生鮮區玩耍。



  阿華找過許多適合名人消費的場所,像是這間注意隱私的賣場。他常帶女友來這裡,女友怕被人認出來,只能緊緊挨著他臂彎尋求庇護,嘴上卻像個山大王強勢點菜。



  他女友不喜歡到外面用餐,因為她很容易吃得滿桌都是,和外界認定的高雅形象不符。阿華為了她學做飯,只要是她想吃的,都能從料理檯變出來。



  「阿華,人參煮什麼好呢?」人參問道。



  「雞湯很不錯……啊,沒有要煮了你。」



  「可是我也想招待阿華。」



  阿華兩手把抱著金針菇的人參托起,隔著鏡片凝視這株靈動的小人兒。



  「只要你開心吃著我的飯菜,就是最好的招待了。」



  阿華從小到大總是一個人生活,他就算有手藝也沒有分享的對象。理當是被照顧者的女友有一次托著他的臉,美麗的深邃眸子凝視著阿華,問他要是沒了她,他該怎麼過活?



  阿華並不擅長說情話,只是據實以對:沒有妳,我活不下去。



  阿華非常想念她,但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已經失去那份體面的工作,離她又更遠一點。



  「阿華,和你在一起,我很開心喔!」人參拉住阿華的食指。



  「點點,我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人參挺起圓潤的胸膛。



  「買完東西,陪我打一通電話。」







  他們的手推車滿得像座小山,什麼東西都有,阿華想重新布置和貨櫃屋沒兩樣的工作站,政府和叛軍仍在角力周旋,他大概還會在山上待好一陣子。



  賣場為了抒解客人等待的不耐,在結帳區左右布置幾個展示櫃,阿華赫然瞥見一整套小島山林百科,還有出版所附贈高砂公主清唱的CD。



  高砂公主的歌聲名聞世界,可只有達官顯貴才有資格聽公主唱曲,不開放商業錄製。所以這套書發行的時候,許多人是衝著公主的名氣才買書,不然一套自然兒童叢書怎麼會引起大眾的注目?人們都說,公主對陳博士一往情深。



  阿華看得目不轉睛,小時候父母送他的那套已經不在了,他忍不住叫住一旁的服務人員,詢問櫃中物品是否可以購買。



  「對不起,這套書是展示品,不打算出售。」



  「是嗎?謝謝。」阿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遺憾。



  結完帳,阿華推著推車快步往外走去,經過兒童飲食區,人參從口袋探出頭,似乎被甜食的氣味所吸引。



  「想吃嗎?」



  「啊,不用了!」人參連忙揮手。



  阿華還是過去櫃台拿了點餐卡過來,五顏六色的套餐,實在很吸引小朋友。



  「阿華,這個圓圈圈是什麼?」



  「是甜甜圈,麵粉炸的點心,有巧克力、香草和草莓,你要什麼口味?」



  人參陷入天人交戰,都忘了它不想浪費阿華時間的初衷。



  阿華點了餐,單手端著裝在竹籃的下午茶,找了個僻靜的角落,然後把人參放進竹籃裡。人參咬了一口巧克力甜甜圈,抬頭看向阿華,又吃了一口,再看向阿華,如此循環。



  「這麼好吃嗎?」



  「好吃。」人參抱住阿華點著他玩的手指,結果阿華手指也黏上巧克力。



  「我女朋友也喜歡吃這種小孩子的玩意。」他女友總是叫他點兩份,然後一個人吃完。



  「阿華一定很喜歡她。」



  「這麼明顯嗎?」每個人聽阿華提起他女友總這麼說,說他凶殘的眼神會突然化開。



  人參點點頭,阿華人很好,對喜歡的人又特別溫柔。



  「可是每次到我家過夜,她總是半夜就走。有時候我會想,我在她心裡說不定只是一個安全衛生的炮友。」



  「炮友?」



  「啊,沒有,這個不用記。」阿華不好意思笑了,竟然跟小傢伙說這種無聊男子的臆想。「她總是若即若離,我沒想到她會答應我的求婚。」



  那是一場意外,有一天阿華連續熬夜四天病倒,摔在床下動彈不得。就在他以為自己會英年早逝的時候,向來行蹤飄渺不定的女友竟然破門而入,徒手把他拖去急救,又赤著腳把他從醫院揹回家,紆尊降貴照顧他一整天。當晚只在床上抱著他,哪裡也沒去。



  阿華忍不住脫口而出:我們結婚吧?



  女友冷淡地回:別傻了。



  阿華當時病昏頭,一向自詡理智、幹練、精明的他,明知堅持下去只有分手一途,他還是哭了,一邊哭、一邊道歉、一邊告白,混亂得可以。



  女友受不了,氣得大吼:你哭夠了沒,結就結啦!



  這個婚求得一點也不浪漫,所以阿華發誓要補給她一個像樣的婚禮。







  「我很怕她反悔,但她拍婚紗笑得好開心,談起孩子又那麼認真,我才安心下來,以為她也是喜歡著我,才會願意和我共組一個家。」



  這番心裡話,阿華從來沒和別人說過。人參聽了,雖然不太明白人類的男女之情,仍是握了握阿華姆指,希望那麼好的人能夠幸福快樂。







  他們出來賣場,尋了一處公共電話亭。阿華按下熟悉的號碼,等待的時刻,不經意望向街角的電視牆,新聞標題為「高砂公主和總理之子文定之喜」,向人民反覆播送這個盛大的喜事。



  公主穿著一襲艷紅的魚尾裙,及腰的黑褐捲髮在鎂光燈下閃動波光,和記憶中的她一樣明媚動人。



  「巴冷?」



  阿華失聲喊道,眼睜睜看著她應該圈著他戒指的無名指,套上別的男人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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