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華和女友是在一場學術研討會上認識,他老早坐定第一排,埋頭看資料,突然光線一暗,他抬頭,看見一名穿著晚禮服長裙的濃妝仕女瞪著他,來勢洶洶坐上他隔壁的位子。
「啊!」阿華慘叫一聲,因為仕女小姐的高跟鞋一腳踩在他皮鞋上。
長捲髮仕女小姐斜睨了他一眼,連句抱歉都沒說。
阿華驚疑看著她,素昧平生,他跟她到底有什麼仇?
整場研討會,阿華都是忍痛在報告。事後,那位小姐遞上一張寫著她的電話號碼的紙條,甩髮而去。
後來阿華在醫院打電話給她,她說她願意請吃飯賠罪,阿華就拐著一支傷腿到約好的餐廳和她碰面。
她換了一身白衣長裙,也卸了妝,阿華才看出她其實非常年輕,可能比他年紀還小,讓他莫名感到緊張。
這是阿華生平第一次和女孩子出去吃飯,他真不知道該聊些什麼。
「妳為什麼總穿長裙?」
女子瞪了他一眼,當場脫下長裙,阿華被嚇得一怔,好在裡面還有穿運動褲。
「我不是說妳穿裙不好。」阿華看著她那雙勻稱的小麥色雙腿,意識到他有些踰矩,趕緊別過視線。
女子不理他,逕自吃著排餐,她不太習慣用刀叉,把醬汁和香料弄得滿桌都是。阿華遞過紙巾,她毫不客氣地接過,眼神用力指責他多管閒事。
「頭髮也沾到飯粒了。」阿華伸手把米粒拿下。
「別碰我!」
她終於開口說話了,雖然口氣很高傲,但阿華跟她通電話的時候就覺得她的聲音真的非常好聽。
「我幫妳切肉好嗎?」
她不發一語,阿華就把她的盤子拿過來,弄成方便食用的肉丁。
「妳怎麼對國際幣值變動有興趣?」阿華覺得可以從白天研討會的主題開始聊起。
「一點也沒有興趣!」女子惡聲回應。
阿華心想,那妳今天來是特別向我尋仇的嗎?
阿華百般努力,也沒能讓女子多說幾句話。結束這一點也不愉快的餐會,阿華拐著腳送她去計程車接送站搭車。
等待的時候,對街的電視牆響起歌聲,演唱的女子笑容甜美,歌謠也和她的笑容一樣清甜,來往的行人都忍不住佇足聆聽。
亞細亞第一美女,新一代的高砂公主。
「那是妳嗎?」阿華轉頭看向身旁的臭臉運動褲女子。
「是又如何?」
「妳本人比螢光幕漂亮。」
「哦。」
「很漂亮。」讚美不是阿華的強項,只是鬼打牆繞著同一句話。
大概這笨拙的奉承討得她歡心,公主殿下對他抿脣一笑。
當晚,阿華回去國家新訓人員的宿舍,一整夜渾渾噩噩。隔天立刻下訂一系列成人影片,活到二十歲,終於開竅。
那時候金精綜剛成立,百業待興,阿華大多時候在國外談判區域協定。回國一下飛機,總會接到她電話或訊息:吃飯。
這讓阿華不由得興起一個自以為是的念頭──她在等他回來。
認識久了,她會在他面前露出一些孩子氣的表情,阿華想要摸摸她靈動的五官,卻從沒真的伸手碰觸過。
公主經常在抱怨世界,世間萬物沒一個她看得順眼,只是在末了不甘願地稱讚阿華一下:「我看了新聞,你還滿厲害的嘛!」
「那是我的本分。」阿華得意地揚起眉:妳現在才知道啊?
公主一聲冷哼:「不過我看多了,再有為的青年在官場廝混久了,不到三年就會鬧出貪瀆風波,女人私下玩過一個接一個,桃色新聞不斷,最後在鏡頭前向大眾哭著道歉。」
「我不會。」
「男人都一樣。」
阿華被她激到,拿起手機點出他父母結婚二十五週年的照片,他爸從來只喝他媽泡的咖啡。
公主咬牙看著照片裡恩愛的白頭夫妻,掄起拳頭就是對阿華一陣痛打。
「我最討厭的就是幸福的小孩,你這隻愚蠢的漢人白豬!」
雖然是公主先發動暴力行為,但到頭來都是阿華跟她道歉,他們之間的相處沒有道理可言。
阿華不想變成她所鄙視的那種男人,更加堅定他令官員聞風喪膽的原則,總理親自來關說都無法撼動他分毫。
常有人問阿華為了什麼,某方面來說,他其實是為了她而努力。
巴冷,妳看到了嗎?
他們維持曖昧的關係好些年,直到那場阿華主持的國際盛會。阿華開完會才知道,公主被邀請來為各國首相獻唱。
阿華看她站在晚宴的舞台上,離他那麼近,他卻沒辦法靠近她一步。
阿華落寞回到飯店,還沒換裝,手機響起,傳來她含糊的話語。
「你房間在哪一間?」
「妳喝酒了?」
「哪一間!」
阿華正要出門去找她,打開房門,她卻拎著一雙高跟鞋,赤足來到他面前。
「你怎麼還穿著衣服……」公主不耐地咕噥一聲。「每次看你在台上正經說話,就想把你整個人剝光……」
「妳喝醉了,過來。」
阿華把她扶到床上,端水給她洗臉。洗完後,她似乎清醒一些。
「喂,我怎麼還穿著衣服?」
阿華嘆口氣:「妳今晚就睡這裡,我睡沙發。」
公主拉住他,不肯放手,阿華只得坐在床側。
「巴冷,我不懂妳。」
她傾身過來,摘下阿華眼鏡,這讓阿華幾乎掩飾不住他眼中的迷戀。
「教義說,禁止婚姻以外的性。」
阿華想要退開,但她又解開他領帶,手指在他脖頸遊走。
「倫理說,禁止男女私通苟合。」
阿華感覺他社會化的框架,被她用柔性的暴力各個擊破。
「你說,你愛不愛我?」
夜半,公主躍下床,俐落套上連身裙,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我們這樣算是男女朋友嗎?」阿華喊住她,想要確認關係。
「你別傻了,休想綁住我。」她甩過長髮,對他擺擺手。
他拉過她的手,眷戀吻上她的指尖。
「可是妳已經困住我了。」
從此以後,阿華好像被打開心裡某個開關,原本被他禁用的語詞,像「喜歡」和「愛」,可以偶爾說上幾句,被女友白眼也無妨。
每次她打電話說累,阿華就從座位起身:「部長,我要走了。」不管全辦公室的人都在看他,仍是一把拎起鑰匙,專車接送去了。大老遠把累得想殺人的女友帶回他家,吃飯、洗澡都不用她動一根手指。
「喂,我餓了。」
「想吃什麼?」
「你。」
當兩人脫了正裝上床,她一改對他冷傲的態度,熱情到讓他有些招架不住。阿華受不了地討饒,他明天還要上班,懇請公主殿下放過他。女友就會撒氣咬住他肩頸,好似憤怒的小蛇。
「你這隻沒用的白豬,我要找別的男人了!」
「要找」就是還沒找過,「別的男人」表示她心裡連個要他嫉妒的特定對象都無法明確舉例,可見她仍單單屬於他一個人。只有對她,阿華才會連抱怨都全神貫注去聽。
「求求妳別拋下我,不然我會心碎的。」他捧起她的小臉,輕按在自己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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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接通,傳來他熟悉的女聲:「喂?Kaka(哥哥),你在哪裡?……不對,你是誰?」
「我們……」我們說好兩個孩子,一男一女。
阿華突然組織不了句子,意識到他們相識八年,他人生最輝煌的八年,隨著他蒙冤調職,已經結束了。
他只能把那些破碎的感情收回心裡,顫抖著掛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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