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吳以文說明之前，先用溫水沾濕手巾，給風塵僕僕歸來的楊中和擦好手臉，才含蓄回答他的質問。



　　「小和媽媽手受傷，我來幫忙。」



　　楊中和聽了，趕緊去客廳關心母親的傷勢。



　　「阿母，手怎麼了，讓我看看。」



　　「嘸啦，呵呵呵！」楊母害羞揚起左手食指，那裡貼著一只貓咪OK繃。



　　「傷口很深嗎？要不要緊？」



　　楊母看兒子擔心的樣子，拉開OK繃，只有一點點破皮，連血都沒流半滴。



　　「阿和，對不起，我想吃小文煮的飯。」楊母承認她是故意裝死，把廚房全部讓給貴客去忙。



　　「我知樣啊。」楊中和眼神完全放空。



　　「對啊，你阿母辛苦大半世人，到現在連個媳婦的影子都沒有，也不請個女僕回家給她使喚，你實在很不孝捏。」



　　「爸，不要講得不關你的事，你明明好手好腳。」



　　「阿和，爸爸從小立誓要當偉大的人，絕對不做家事。」



　　楊中和正想挽袖跟老爸理論，楊阿嬤出聲喚住他。



　　「阿和。」



　　「阿嬤。」楊中和覺得不太好意思，這麼晚才跟祖母請安，祖母只是伸手摸摸他的頭。



　　「是我叫小文來過年。」楊阿嬤慈祥笑道。



　　──罪魁禍首原來是妳！



　　想是這麼想，但楊中和又不能跟長輩計較，他家人隨心所欲的個性怎麼一點都沒變。



　　「他也有家庭，大過年的，你們不能這樣麻煩人家。」楊中和婉聲規勸，三個老人家連著應聲，直說下次不會了。



　　吳以文端來炒好的花生小魚，給長輩們一一斟上楊中和剛才忘記的茶水。



　　「不會麻煩，我很高興能煮飯給阿嬤、伯母吃。」



　　當事人都這麼說了，三個老人家又直起腰桿，就是說嘛！



　　「你不要寵壞他們，現代沒有媳婦會這樣無私付出，你會害我娶不到老婆。」



　　吳以文拍胸脯道：「小和不用擔心，我會負責。」



　　「你負責什麼啦？」



　　「太好了，老了有飯吃了。」長輩都很滿意這個結果。



　　楊中和推著吳以文回到廚房去，除夕夜不能當著長輩的面罵小孩。



　　「你不要亂說話，你也知道我到現在都沒交過女朋友，我爸媽會當真。」



　　「我沒有亂說話，我都會養下來。」吳以文認真回應。



　　「我很感謝你的心意，可是你在這裡真的會害死我啊！」



　　楊中和才說完，吳以文手機就響了起來，喵喵聲不絕於耳。



　　「律人，新年快樂，我在小和家裡。要煮飯給小和的爸媽吃，等一下再回電給你。」



　　吳以文回頭去燉肉，接著換楊中和的手機不斷收到訊息。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楊中和可以感覺到林律人滿腔的殺意，好可怕！



　　吳以文的手機基本上沒停過鈴聲，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他，他把手機固定在流理台上，轉擴音，一邊切菜一邊應答，沒有隱瞞的意思，所以楊中和覺得自己一定會死。



　　「你家裡人怎麼辦？」楊中和無力問道，吳以文剛好接起家電。



　　「學姊，我在小和家裡。」



　　出乎意料，楊中和沒有感覺到對方有任何興師問罪的怒氣，只叫吳以文不要給人添麻煩，然後把電話放給小孩子。



　　「小貓咪們，有沒有乖乖吃胖？」



　　「喵喵喵！」



　　「很好，爸爸現在忙著餵貓貓，你們也要繼續當好貓貓。」



　　「喵喵喵！」



　　「很乖，都是我的好貓！」



　　這是什麼親子對話！



　　吳以文把手機遞給楊中和，楊中和聽見一片綿軟的童音：「小和叔叔，新年快樂，喵喵喵！」



　　「喵喵……啊，新年快樂。」楊中和心裡不禁慨嘆：真可愛，每一隻他都親手抱過。



　　「媽媽說要跟叔叔說話。」



　　「是嗎？麻煩把電話轉給她。」楊中和一一和孩子們說拜拜，接上那位冰山美人。「陰學姊，真抱歉，打擾你們一家團聚，我馬上請他打道回府。」



　　「不用，叫他不要回來。我跟他爸和我媽說他在忙，這樣就不用招待長輩，可以自由上線到半夜，你明白嗎？」



　　「學姊，請不要逃避現實。」



　　「就這樣，新年快樂，再見了。嘟──嘟──嘟──」



　　「等等！」



　　電話掛了，楊中和看向吳以文，原來第一家庭也有過年的壓力嗎？



　　吳以文點點頭，舀起一塊魚肉給楊中和嘗味道。



　　「哇，好好吃！」



　　吳以文無聲地瞇起眼笑，又回頭弄他的紅燒魚頭。



　　楊中和想幫忙卻沒有插手的餘地，人家十來歲就在當家管，十項全能，比起來他根本是廢物。



　　門鈴響了，算算時間，小叔一家人也差不多上門來吃團圓飯。楊中和出去招呼親戚，一應門就看見小嬸耀武揚威的嘴臉，再轉頭看向小叔、堂弟以外的陌生女子，雖然軟帽下遮住大半容顏，但看得出來是個美人兒。



　　小嬸已經確認過附近沒有新車，又看向舊衣破褲的楊中和，擺明沒事業沒女人，神情好不得意。



　　「阿和，我們狂狷呀，今年就要結婚了。」



　　「弟，恭喜了。」楊中和擠出禮貌性笑容，他堂弟卻在小嬸背後揮手否認，他的女伴也是一臉尷尬。「呃，總之，先進來吧，再等一下就能開飯了。」



　　小嬸進門後，嗓門又拉大兩倍，就是要房子裡所有人都聽見。



　　「我們狂狷呀，年收入才破百萬啊，錢賺得這麼少，我還怕他娶不到老婆，好在他女朋友啊，大公司的千金，覺得他以後很有發展性，她爸爸也很喜歡我們狂狷啊！」



　　「媽，別這樣。」堂弟幽幽勸說一聲，但小嬸依然故我。



　　「阿和，你呢？當記者年薪多少？唸那個研究所有用嗎？」



　　因為堂弟沒有唸大學，小嬸對學歷特別敏感，總要壓過楊中和一頭才甘心。



　　「對嘛，就不聰明還跟人家唸什麼書？」楊爸爸插話進來，跟著小嬸笑話楊中和。「啊就生一個而已，心肝寶貝嘛，阿和想唸，我賣肝賣腎都會供他讀書，伊歡喜就好。」



　　小嬸臉皮扭了下，他爸表面聽起來在損自家兒子，實地卻是間接在數落小嬸小氣，都不肯供三個女兒學費。



　　「而且我們阿和啊，惦惦吃三碗公，也給我們帶一個好媳婦回來過年。」



　　小嬸這才注意到廚房有人，兩顆眼珠子幾乎冒出火來，她就要看看對方是何等人物，比得過她家的準媳婦？



　　楊家人圍坐上飯廳的圓桌，小嬸緊盯著廚房出入口。當吳以文端著魚湯上桌，小嬸頓了下，隨即失聲尖叫。



　　「男的！！！」



　　「他是我高中同學啦……」楊中和無奈說明，瞥見堂弟偷偷向他比了姆指。



　　「大家好，我是小和的同學，今天很高興來玩。」吳以文客氣地向小嬸一家行禮致意。



　　「同學，你怎麼有點眼熟？是在報新聞的主播嗎？」楊家小叔忍不住發問。



　　「是新聞在報伊啦！」楊母微笑說明，含蓄地炫耀著。「他剛選上，恁可能卡嘸熟識。」



　　「總統為什麼會在這裡啊啊啊！」小嬸放聲大叫。



　　「因為他喜歡我們家小和啦！」楊家人一副理所當然。



　　吳以文抓著圍裙，害羞點點頭，楊中和總覺得世界要毀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