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說無憑,會長將他帶來的卷宗翻找給喪門看,是他臥底入教的證據。



  喪門光看照片,看不出有什麼異狀,一個白衣看不清臉的女子在台上演講,而底下的聽眾專注聆聽,或低頭思考,或記筆記。



  「阿聖,你怎麼會說他們是邪教?」



  「小夏,你知道什麼是邊緣人嗎?」



  「是什麼?」喪門睜大一雙明眸,帥氣中又帶點純真的稚氣。



  「對不起,你應該終生都是眾人的焦點。」會長含淚以對,那張臉他都看了兩年了還是那麼帥。「我手中有一份各系所邊緣人名單──也就是沒朋友、不上課、也不參加社團活動,和系上、室友幾乎零互動的邊中之邊。」



  「是那個『宅男』嗎?我也是宅男。」喪門至今仍深信「宅男」就是有專業電腦技能的男人,陸祈安則是電腦殺手。



  「不不不,這些都跟你無緣,你只要幸福地在朋友、女友和陸同學的包圍下生活,就足夠了。」



  「你說得就像童話的公主。」喪門笑了下,會長眼前的畫面彷彿打上亮光。



  老天爺,這形容太貼切了。



  就算最憤世嫉俗的邊邊,說起夏天大帥哥也會柔化三分,還互相比較喪門幫誰修車、又幫誰印共同科目的筆記。邊邊討厭的是階級社會所造成的人情涼薄,喪門是好人,是邊邊心中的清流、希望。



  「阿聖,你意思是那個邪教故意吸收不受歡迎的人嗎?」



  會長連著揮手,邊緣人因為和大家都不熟,大家常會把發生的爛事都歸到他們身上,但他們生活的軟爛態度並不包括信仰。



  「不是的,邊邊之所以為邊邊,就是排斥團體。只要關係到群眾,上課、家聚乃至於畢業就職,邊邊都難以忍受,當然也包括需要集體從眾的教團。」



  喪門似乎有些明白這個新世代造就的類別,很有意思,好像是社會即將轉型的先驅者。



  會長繞了一大團,終於進入正題。



  「我們邊緣人,對偏見和惡意特別敏感。」



  這是一種存活的保護機制,一旦察覺到某人特別機掰,就會在遭受毒手前遠離對方;雖然也常因為太敏感,偵測錯誤。



  「我們邊邊之會,前後有七個人提出,本來班上對他們還算友善的女同學,突然變得很冷淡。以往生活作息也變了,上課遲到,下課立刻就走,還拉系上同學要去參加有趣的養生活動但就是刻意略過他們。邊邊心靈多半很脆弱,邊邊很傷心。」



  會長眼角含淚,喪門才知道他也是被冷處理的對象之一。



  「她們並不出眾,卻在一夕之間變得外向、有自信,最糟的是多了一股自以為是的優越感。認為自己是特別的,所以可以瞧不起弱者。」



  他們並不冀求公平,人生本就不平等,但不代表他們要全盤接受後天人為的不公。不是每個人都有眼光可以判定他人的價值,至少要到喪門、陸祈安、李福德三個人那種等級的特別,才有資格輕笑說出:「凡人嘛!」



  喪門聽了會長口中那些女同學變化,與他過去接觸的邪教案例雷同。不過大學本來就是社會化的重要階段,十八年來關在校舍裡餵養,終於有了可以自由選擇的權利,性格也會隨環境大幅改變。



  很多人表現出來的溫順、乖巧,只是父母拿捏的形狀而已,有了自由才能真正表現屬於自己的善與惡,再來選擇未來所要走上的正道或邪道。



  會長沮喪地說:「我除了是一個邊緣人,也是學生會長──其實我還以為選上會長就會受歡迎,結果沒有,大家還是看臉──於是我厚著臉皮說要參加養生活動,去看情況。因為沒人想去,只有我,小吉也只能帶我去。小吉是我曾經以為最接近朋友的女孩子,但她說不是,我們只是同學。」



  「我同學都說是我朋友,但我認為朋友界定很難,像小然和小榆比較像我的弟弟,到現在我的朋友也只有祈安一個。」喪門試圖安慰會長,但會長不知道該如何消受大帥哥的溫柔。



  會長聽來只覺得喪門朋友少不是他交不到,而是把「朋友」的位置清空出來,只留給陸同學一個人。



  「總之,我跟著小吉一起去,在活動中心的大禮堂。沒想到那個教團組織已經發展近五百人,包含研究生和教職員。算算一個人一個月繳兩千塊,教團一個月就有一百萬的收入。」



  「它有收錢?」



  「沒有強行規定,但我知道小吉借我的書來印,把她跟媽媽拿的兩千塊書錢拿去自由捐,不知道其他人給了多少。後來我打聽到,她們會場的座位是靠捐錢多少來排,恐怕不只這個價碼。」



  牽涉到利益,喪門有感茲事體大,一般學生連午餐錢都斤斤計較,願意掏錢表示已經被抓住心房。



  「後來我見到那一位,自稱太虛真女,我才明白小吉為什麼會死心塌地信教。夏天,那真正是個美人。她穿白衫,小吉也愛白衣服,就是小吉憧憬的類型。」



  他們學校至今沒有人敢自稱校花,就怕和喪門這株絕世校草放在一塊比較。會長見到那位女教主第一眼,實在驚為天人,就要被她迷住的時候,想起夏天大帥哥。嗯,漂亮歸漂亮,站在喪門身邊還是差了一截。



  「她一進場,禮堂就拂起一陣清風,讓人全身舒暢。她說話不用麥克風,全場都聽得到,我躲在角落裡,她竟能揪出我的存在,凜然又帶點嬌嗔問我意欲為何?我說想多認識女孩子,她笑了笑,答應讓我入教幫忙。」



  多虧教主開金口,會長開始他的打雜兼信教人生。教團自稱「離教」,只收女信徒,女信徒可以繼續和教主認可的男伴交往,但多半被勸離,相信未來會遇見更好的靈魂伴侶。



  可能因為他生理上是男性,教主小姐口中的大道理「給自己最好的愛」,聽了有些感動,但還不至於像他同學小吉淚流滿面。那位教主傳授的九成教義都是正向的勵志話,但剩下的一成,也就是教徒最忠貞信仰的部分,是在給教徒設定假想的敵人。



  「我們是被壓迫的受害者」、「其他女人都是依附男性而活的人偶」、「只有自決才能真正選擇所愛的人」……諸如此類,她反覆說著,可憐的教徒們不是不夠好,而是被奪去了幸福。



  久而久之,相信這套話術的教徒把人們分作「自己人」和「小賤人」,其他安然生活的女子都是虛偽的婊子。



  會長全身發毛,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套很有效果。



  「我入教是期末考前的事了,教團暑教有靈修活動,我不能去。開學我再見到小吉,她只剩下微笑的表情,逢人就說教主那套道理,但當人一推卻走開,她又換上嫌惡的眼神。雖然她是自願加入教團,但我絲毫不覺得她有得到幸福,只是變得讓人討厭。」



  人一旦失去自由意志,比蟲蟻不如。



  「我將搜集到的資料提報給學校,但校方不想管事,李副校長過世之後,沒有人想當壞人,也沒有人真正在乎學生的安危。」



  會長扭著受傷的手指,想要再堅強一點,但眼淚就是掉不停。喪門給會長遞上面紙。



  「我本來想去找福德社長,她那個人絕對不會受教主影響。但她畢竟是女孩子,又是她們眼中最痛恨的幸福婊子,女人對女人下手,往往不會手下留情。」



  喪門也是這麼想,依李福德的個性,一定興沖沖跑上台去搶那什麼教主的麥克風,然後炫耀他們上次約會的行程,單挑全場仇恨值。



  「我也不該來找你,你從來沒有因為參與公共事務得到好處,你就是一個好人。但我除了你,也找不到其他人幫忙。」



  「阿聖,你既然來到我面前,我就不會視而不見。」



  這時,門外飛來一只白蝶,在喪門身周翩然起舞。



  會長看得瞪大眼,那並不是蝴蝶,而是白紙剪成的紙蝶。



  紙蝶舞完小曲,輕碰上喪門的脣角,宛如情人的親吻。喪門用掌心捧住紙蝶,注視它的溫柔眼神,就像注視著它那個愛笑的主人。



  「夏天?」



  「啊,抱歉,是祈安跟老師meeting無聊,叫我去找他。」



  會長知道學校有一條內規是「禁止特異功能」,但陸祈安不怎麼遵守,校園不時能看到他使用「超能力」逗喪門開心。



  「小夏,你快去跟陸同學相會吧!我也要去上課了。」



  「會長,我想跟你確認一件事。」喪門都叫了頭銜,會長跟著正襟危坐。「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和教團有關嗎?」



  會長怔了怔,一時說不清楚。



  「不是的,是我向學校申訴的時候,突然一陣怪風,我失足跌下樓梯……呃,夏天,我覺得還是算了,你不要管好了。」



  喪門沉吟良久,直覺會長的傷並非意外。



  「我再跟祈安商量這件事,他在這方面經驗老道,一定會有辦法,你先安心養傷。」



  會長和喪門在棺材鋪門口道別,他怔怔看著喪門挺拔的背影,總覺得自己犯了大錯。



  九月天,冷不防刮起涼風,會長一陣哆嗦,耳邊響起女子的笑語。



  ──你做得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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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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