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祈安一身輕紗踏上眾所矚目的講台,直到他在台上微笑好一會,人們才回過神來,嘩然一片。



  兩旁的投影液晶板可以讓人清楚看見陸祈安氣定神閒的眉眼,但喪門還是習慣親眼看著他,直接坐在陸祈安腳邊的台緣,抬頭望,近得只要陸祈安低身就能與他交換一個吻。



  「祈安,你裡面有穿嗎?」



  「沒有啊。」陸祈安純良一笑。



  喪門的悄悄話引起前排該是教團中最忠貞教友的注意,不約而同盯著陸祈安白紗下若隱若現的腿間,似乎只要有一陣風吹來,就可以看清他最私密的部位。



  林然然忍不住讚嘆,真是高招,世上沒有比情色更能吸引人心。



  陸祈安以一陣輕笑開場,讓視聽的對象如沐春風。



  「傻瓜,怎麼會把追求幸福當作人生職志?誰教妳們的?」



  教友聽慣外人嘲弄教團的惡言惡語,第一次有人這麼溫柔地指正她們,像個慈愛的長輩笑她們傻。



  「祈安,為什麼不行?」喪門好奇問道。



  「要讓身心永遠維持於愉悅的狀態,除非不老不死,外界不變;而世界不可能不變,所以人生在世,不可能幸福。」



  陸祈安一口否定掉教團的中心思想,連帶把禮堂內外學生的異同否定掉:每個人都一樣,一樣都是不幸者,可悲但是公平。



  「放棄吧,小羊們,豐美無盡的草原只存在美夢之中。」陸祈安哼著短詩,咿呀唱起一段經文,讓人感到內心平靜之餘,禮堂內不時旋起的冷風也被壓制下來。



  「祈安,你說幸福是夢,美夢不會成真,但人若是沒有夢想,活著不就等同行屍走肉?」



  「不會的,人無法不為生活做出努力,因為我們害怕不幸。不幸不同於幸福,隨處可見、到處可聞,令人戒慎恐懼。對原本的生活感到不滿,加入教團尋求答案,也是基於避免不幸所做的努力。」



  喪門沒有應聲,於是陸祈安繼續下去。



  「諸位為此,付出倍於常人的熱情與行動,但夸父追逐日陽,也是非常努力,直至衰竭死去。要麼?這種結局?」



  「祈安,意思是方向不對?」



  陸祈安沒有直接回應,只是攬起白紗衣,在台上唯美地旋過一圈,引來白裙女孩們的眼珠。



  「白,是哀色,喪家之服。」



  「祈安,時代不同,不是只有亡者家屬才穿白衣。」



  陸祈安對喪門眨眨眼,喪門受不了地瞪著道士友人。正經話沒兩句,就開啟鬼話連篇模式,難怪老是被叫神棍。



  「可舊時的鬼物分辨不出,特愛往白衣人身邊蹭,氣場也因而變得負面,運勢下降,離不幸又靠近一點。」



  危言聳聽、迷信!台下微小的抗議聲此起彼落。



  「祈安,那你又為什麼穿白色的?」



  陸祈安對喪門妖冶一笑:「不好看麼?」



  「你怎麼不好看?只是你要給個合理的說法。」



  「因為我是高人嘛,十殿以下除了我二哥,鬼都怕我。」聽起來像玩笑,但真的是事實。



  陸祈安挑逗完大帥哥,回頭望向台下的迷途羔羊。



  「信或不信,自由信仰,但陸某必須向在座諸位預示──大禍將降臨著白者,無一倖免。」



  相信追隨教主的白裙可以得到幸福,或是相信陸祈安口中的白裙大衰詛咒,二選一。



  明白人聽得出來,陸祈安這是委婉地向傅教主的威信宣戰。林然然看向傅沖盈,她抿緊雙脣又張口,終於要出手了。



  陸祈安卻先聲奪人,笑盈盈請示喪門:「喪門,你信我麼?」



  「信。」喪門輕地頜道,又略帶保留地垂下英眸。「可是祈安,我想了想,你假設的前提不盡然正確,幸福的確真實存有。」



  「誰呢?」陸祈安柔聲反問。



  「我。」



  「怎麼說?」



  「雖然我生來不是富貴子弟,但有疼愛我的父母。他們常說,山上有戶姓陸的人家,有個和我同年的小公子。我一個人在棚子玩,或是夜裡隔著窗看星星的時候,總期待著要和你見上一面。懷抱著美好的希望,期待夢想實現的那天,難道不是幸福嗎?」



  「見了我,又是如何?」陸祈安深情凝視喪門。



  「祈安,遇見你之後,我才明白快樂與悲傷,這難道不是幸福嗎?」



  只要與他有關的世情,不論喜悲,他都珍愛不已。



  世情多變,我心不變。



  陸祈安長跪下來,匍伏在喪門面前,虔誠一拜。喪門才想扶起他,陸祈安卻先伸出手,把喪門緊擁入懷。



  喪門怔怔地睜著眼,然後安心閉上,感受對方的髮梢和體溫。



  「我什麼都沒做,這麼輕易地得到你,好不公平……」喪門總覺得他搶走了屬於人間的寶物,必須彌補這個世界。



  「你弄錯了。」



  「什麼意思?」



  「不是你沒有付出,而是賭上一切,輪迴百轉,只為今生與你相會的人,是我。那不是屬於你的幸福,而是我的。」



  「祈安……」



  「喪門,我累了。」陸祈安沒打算再起身,就這麼賴在喪門懷裡。



  「好,我們回去休息。」



  「我走不動了。」



  「好,我揹你走。」



  「親一個。」



  「不可以,回去再親。」



  於是喪門像是抬轎一般,給陸祈安嗤嗤笑坐在他肩膀上,招搖無比地走人。任憑教友望向喪門的眼神再痴迷、呼喚再深情,喪門也不回頭望。



  林然然站起來奮力拍手,亦心吹口哨,歡送他們離場。有情人終成眷屬,雖然他們已經在一起十四年了。



  而傅沖盈臉色鐵青,陸祈安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看過她一眼。



  幸福與不幸,得到與失去,她會讓他親嚐她們姊妹千年來積累的心痛。









  昨夜一整晚,喪門和陸祈安都沒有回寢室,上官榆叫林然然去看狀況。



  林然然白眼以對,兩個都是成年人了,才不會忘記避孕。



  「我是擔心他們,你到底在想什麼?」上官榆尖叫一聲。



  林然然從寢室走到校門口,等著綠燈到對街的棺材鋪。



  時值早課前夕,學生三三兩兩進校,穿白裙的女子少了許多。



  林然然哼歌過馬路,來到棺材小鋪。鐵門升起,日光透入店鋪,他見有人蹲在工作檯邊穿鞋,以為是喪門,看清楚才發現是穿著喪門備用西服的陸祈安,半長的頭髮紮成馬尾。



  「小陸。」



  「你來了,喪門還在睡。他對陌生人和惡意格外敏感,別讓人靠近他睡榻,麻煩你守著。」陸祈安謙和請託。



  林然然應好,看著陸祈安特別寬鬆的黑襯衫袖口。



  「我把他一些小習慣記在本子上,你細心,請你多為他擔待。」



  林然然接過筆記,他知道陸祈安不擅長寫硬筆字,卻像小孩子習字那樣,一筆一劃刻下有關喪門的起居事宜。



  「小陸,你沒事吧?」



  陸祈安只是微笑,可笑得再婉好,也難掩他消瘦的病容。



  「你放心,只要他不變心,我就會繼續存在。」



  林然然不太明白陸祈安隱諱的真言,好像其實他早已死去。



  林然然目送陸祈安消失在晨光之中,心頭沉甸甸的,打開休息室半掩的門扉,看喪門裸著背脊,枕在陸祈安留下來的白衣上,清俊的睡容透著一股滿足的安適。



  星子酣然做著美夢,夢中的小道士仍依偎在他身邊,幸福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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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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