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落大雨,一直下到午後都沒停。



  本來吃完早飯就會穿好小布鞋、揹著雙人份的小便當去找喪家小弟玩耍的四弟弟,整日垂頭喪氣坐在門前。



  陸晴空過去給四弟摸摸頭,陸祈安仰起腦袋瓜央求。



  「三哥,能不能把雲雨吹開?」



  「這個……」



  「弟弟,抱歉,山上的草木等這場雨已經很久了。」陸青枝身為大哥,很不忍心代陸晴空拒絕小老四的請求。



  陸祈安嘆口氣,轉而向陸判撒嬌:「二哥,能不能出去,一下下就好!」



  陸判雙手環胸:「不行,我閉上眼就能想見你失足咚咚滾下山坡,要我怎麼對得起你爸?何況你每次跟喪家那兒子出去遛達,不瘋到天黑才奇怪?真不懂這座山到底有什麼好玩的!」



  陸祈安低下頭,發出小獸失落的哀鳴。



  「老四,這麼喜歡跟阿弟一起玩嗎?」



  「嗯……」白晝也有可愛的小星子,隨時可見,觸手可及。



  沒想到區區一場大雨,就阻隔了天地無敵大道士與星子之間的山盟海誓,他們已經約好要去滾草坡了說。



  但他也只能認命接受下來,因為二哥的話是鐵律,敢不乖就沒飯吃。



  突然,外頭傳來清脆的叫喊聲──



  「祈安、祈安!」



  「啊,星星!」陸祈安冒雨飛奔而出,哥哥們想抓都抓不住。



  等陸家兄長追出去,兩個孩子已經在雨中深情地轉起圈圈。祈安、星星!祈安、星星!



  「才幾個小時沒見又不是分開好幾輩子,給我進來!」陸二哥氣得大吼。



  哥哥們受不了地把他們兩個小混蛋剝光洗香香,才圍上毛巾,兩個孩子就在大廳你追我跑,被二哥真切地扭過一頓才穿上三哥烘得柔軟的乾淨衣物。



  他們一起去房間探視生病昏睡的小么,出來不吵鬧了,只是手牽手坐在門檻看著世間風雨。



  等陸家兄長們想起兩個小的,他們已經挨著腦袋躺在木地板上,酣然到夢中的世界繼續冒險的遊戲。



  




  「夏天學弟。」



  因這聲呼喚,喪門回過神來。都怪他太專注想著自己的事,沒注意到身邊的異狀。整個實驗室的人都往他看來,神情古怪,因為曠班多時的丁子終於回來實驗室。



  「丁子學姊,回來得正好,今天妳值日,回收箱已經滿了,藥品缺單也積滿額度,還麻煩妳跟廠商叫貨。」



  所有人都說丁子信了邪教頭殼壞去,喪門還是像往常一樣對待丁子。



  「小夏,噓、噓!」



  旁人趕緊打暗號,要喪門離丁子遠點。可能大帥哥太習慣和怪事為伍,沒有意識到丁子整個人有多詭異。



  丁子穿著喪門日前所見的連身白裙,但白裙沾滿髒污,好像數日未清洗過,身上也隱隱散發出怪味,腳上還踩著一雙掉跟的紅鞋子。



  「啊,我誤會學姊了,妳不是教團的教友。」喪門看見紅鞋才意識到這點,教團需要從眾,穿白衣、綁馬尾,不鼓勵個性,紅色不是自以為純潔聖女的傅教主會喜歡的顏色。



  丁子只是痴痴望著喪門:「夏天,你穿白袍真好看,我們站在一塊真匹配。」



  喪門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兩個曾經與丁子交好的學姊走來,不顧丁子的臭味,抓抱住她。



  「丁子,妳不要這樣子,擅自把人家的好當作情意,活在自己的世界!」



  「教主說,我跟夏天是靈魂伴侶,我們會在一起!」丁子極力掙扎,在她眼中,朋友都變成可憎的敵人。



  「學姊,就因為不是事實,妳才需要一個假想的權威證明,不是嗎?」



  丁子噴出唾沫:「你才是被那個罪人給蒙蔽了!」



  丁子單薄的裙裝理應藏不住東西,甩手卻潑給喪門一身不明液體,嚇得旁人大叫,以為是腐蝕性的藥劑。



  喪門一瞬間看見血紅染上他的實驗白袍,但再看去卻什麼也沒有,不僅沒有染上色,連衣角也沒有濕。



  這種不尋常的異象,讓他感到不安。喪門想向旁人確認,異象卻又在眼前出現,哭鬧的丁子身上纏滿絲線,若隱若現,延伸至上方,沒入天花板,似乎直通於天際。



  不只丁子,他視線裡的所有人都有,就好像鄉野酬神在布棚扮戲的娃娃。喪門一時無法確定,他們臉上的擔憂、惶恐、看笑話的神情,是自我意志,還是來自上蒼?



  丁子仰頭大笑:「星君,請選擇!」



  喪門已經許久沒有感受到,如此全面針對他的無上惡意。



  緊接而來,天搖地動。



  「地震!」



  喪門毫不猶豫扛抱起失去意識的丁子,第一時間拉開實驗室厚重的鐵門板,以學士實習生的身分向在場研究士學長姊下達命令:「快走!」



  「可是儀器……」



  「走!」



  沒有人敢再停留,依喪門指示疏散。喪門判斷沒有錯,地震持續加大,實驗大樓的人全都逃竄至大廳,卻沒有人出得去。因為機具故障,無法開門逃生。



  喪門聽見細音,瞬間,大廳的天花板墜落,人們無處可逃。



  「啊啊!」



  大家抱緊頭蹲下,沒有預想的撞擊,抬起頭看,喪門兩手撐著整片天花板,似乎天塌下來他也撐得住。



  喪門神色凝重,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對方要動手,就不會只來一招。



  他隨手扳下天花板內層的鐵支架,一手撐著天花板,移動至門邊,動手砸破玻璃,再從框邊把大門強力扯開。



  同學們目瞪口呆,大帥哥的神力實在很不科學。



  喪門溫和安撫眾人:「能走的扶腳軟的,不要怕,會沒事的。」



  大家沒有二話,迅速逃生。



  喪門回頭想找被他放下的丁子,卻找不到她的人。他想起上次被控制的陳小姐屍體,最後慘烈的碎屍萬段,雖然真說起來其實是陸祈安砍爛的,但就是令人很不安。



  喪門最後一個走出實驗大樓,大風揚起,傳來高亢的樂誦。



  天色昏暗無光,人心惶惶,而那人一襲青藍長袍,穿梭在人群之中,一曲又一曲清唱,安定人心。



  「祈安。」



  喪門只是在嘴邊喊了聲,陸祈安立刻往他望來,忍不住想笑開來,又為了眼下末日般的慘況斂起三分顏色。



  陸祈安攬起青袍,伏身往喪門大拜行禮。



  「星斗在上。」



  又旋身而起,輕步在原地躍踏。



  「后土在下。」



  他右袖往半空一揮,風生;左袖往下拂去,水起。



  接著陸祈安抽起長劍,插入他剛才施法所劃出的大陣陣眼。



  「定。」



  金光從人們腳下迸射而出,惹得學生們驚叫連連,等視力回復正常,金光不見了,地震也隨之平息。



  長劍落地,陸祈安跟著脫力倒下,喪門及時扶起他。



  「喪門,我冷……」



  喪門想都沒想,直接把陸祈安緊抱入懷。陸祈安要脫喪門外袍的手就這麼擱在半空,好一會沒有動作。



  「好點了嗎?」



  「不好,大家都在看呢,袍子借我就好。」



  喪門這才放開手,把實驗白袍脫下,披在陸祈安身上。



  「祈安,我帶你去醫院。」



  陸祈安難得沒反抗,只是拉著白袍兩邊袖子點點頭。



  喪門要走,卻被一群白裙女子團團圍住。



  「就是你,怪力亂神,給學校招來災禍!」



  喪門不能說白裙教胡說八道,某方面來說她們的話的確是事實,但這也不代表她們能用手指指著陸祈安是罪人。



  「讓開,祈安不舒服。」



  白裙小姐被喪門命令式的口氣嚇到,不由得退了兩步。



  「你們一定會不幸,一定會有報應!」



  她們歇斯底里的詛咒讓喪門耳鳴一陣,眼前浮現丁子泣訴他負心的猙獰臉孔──



  「夏天學弟,我是這麼愛你,你怎麼可以不愛我?」



  喪門動彈不得,像是手腳被釘住,只能任由丁子拔起刀,將他狠刺入腹,劇痛麻痺知覺……








  喪門再張開眼,身上毫髮無傷。白裙教友還是霸道地用肉身圍住他,不讓他離開。



  「夏天學弟,我是這麼愛你,你怎麼可以不愛我?」



  喪門一怔,想起影片放映的時間差。還沒來得及反應,陸祈安猛然把他撞倒在地。



  喪門短暫失去意識,再清醒過來,卻被陸祈安捂住雙眼。



  「祈安?」



  「沒事的……」



  喪門一瞬感到安心,但這微小安心感隨即被人們的尖叫沖散。



  「快叫救護車!」



  喪門想看清楚狀況,陸祈安卻不肯放開手。



  「喪門,不要怕,我沒事……」



  喪門很想要相信,但與他相貼的身軀卻不停滲出濕黏的液體。當他拉開陸祈安雙手,陸祈安身上披著不再是白袍,而是血染的紅袍子。



  「祈安!」



  「只是看起來嚇人,我沒事的……」



  喪門按壓住陸祈安腹部觸目驚心的傷口,連一塊完整的皮膚都沒有,手指碰觸到的只有碎肉和內臟。



  他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喪門知道,陸祈安很怕痛。



  「你不要哭,我沒事……」



  「祈安、祈安!」



  救護車因為路況而延遲,趕到的時候,喪門身上已經沾滿陸祈安的血,一時間分不出誰才是傷患。



  「阿福姑娘,抓緊他……」



  當救護人員把陸祈安扛上擔架,福德強抱住喪門,旁人才得以將兩人分開。







  亦心陪著陸祈安上救護車,一路緊抓著他的手。



  亦心非常害怕,她和林然然剛才把陸祈安從喪門懷中拉開的時候,有瞬間手空了,人竟從他們手上消失不見。雖然只有短暫的一下子,也可能只是太過恐慌而產生的錯覺,但這樣就足以把她嚇得掉淚。



  亦心感覺到陸祈安的手越來越冰涼,痛苦的抽搐也愈發微弱,眼睛都睜不開了,還是一直說著溫柔的謊話。



  「喪門,我沒事,你不要怕……」



  「祈安學長,已經夠了,喪門學長看不見你了……」



  陸祈安聽了,安心又像是遺憾,嚥下長息。



  美夢既然由謊言編織而成,不會成真,只會破滅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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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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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