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海聲不喜歡探病,累於人情不得已去做的麻煩事,他都覺得很多餘。



  唯一的例外就是某個姓吳的警察,動不動就一通電話:「哥,我被砍了。」或是「哥,我腿斷了,我老婆不在,我好餓。」就是指名要他一位和大總統齊位的大官送飯去醫院。



  林和家曾經感慨過:阿相,你真的很疼韜光啊。



  去死吧,他這輩子就是跟姓吳的犯沖。



  而今天和吳韜光那個混蛋完全無關,連海聲拎著花束來到醫院,就是來探望一位故人;一個癌末快死掉的商界大老。



  那個大老聰明一世,卻在死前把所有財產全數捐出,還不是可以節稅、洗錢的慈善單位而是政府底下咬錢最兇的醫療社保機構,一毛錢都要不回來,被老婆兒女恨得再也不見。



  聽來像是老來犯蠢,想用錢搏個美名去天堂還是西方淨土,但連海聲見到對方的時候,病人卻是清閒叼著煙斗,好似滿懷期待人生的終點。



  「鄭老頭,準備好受死了嗎?」連海聲把花束用力往床面丟去,一副就是來尋仇的態勢。



  「哦哦!」鄭老不管在什麼地方遇見連大美人,總是誠實地為那身美貌發出驚嘆。「你真的來了,坐坐。」



  連海聲開門見山:「少廢話,大禮堂爆炸案你是不是參與其中?」



  鄭老大笑:「果然美人總藏著毒針。」



  「延世相的婚禮是你出資籌辦,被動手腳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但有個疑點你不親口說,你死後就再也無解。」



  「你應該知道,從世相畢業到他死去,我都是他最大的投資人。」



  「真好笑,這種話你也有臉說?」



  「對對,老了就是糊塗,我這個名義上帶著延世相進商界做生意的師父怎麼說也只是第二,沒有人比得過林和家對延世相的栽培。可憐和家那傻子賠了一輩子下去,一無所有地淒慘孤老。」



  鄭老意有所指,連海聲神色不變。



  「白痴,反正你也看不到了,林家一定會回到林和家手上。」



  鄭老忍不住笑了笑,輕撫手中的木質相框,是一對年輕男女的合照。



  連海聲認得相片的人物,那個笑得陽光的年輕人,曾經是他最得力的手下。



  「你既然要謀害延世相,為什麼把你兒子和他懷有身孕的未婚妻送來大禮堂?」



  他還記得當時煉獄般的情景,男人在火海之中緊抱住心愛的女子,在他面前被炸個粉碎。



  「怎麼會是我呢?是我老婆叫他去的。一直以為只是下賤的私生子,沒想到我跟前妻有過真正的婚姻關係,不是雜種,是正統不過的嫡子,比她生得廢物兒女都要來得優秀。呵呵,如果延世相死了,能夠接替他位子的人也只有我大兒子了。」



  「活該。」



  「對,我活該。」



  連海聲看著眼前五官凹陷、毫不戀生的老人,沒有憐憫,也生不出報復的喜悅。



  「世相。」



  「你認錯人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真沒用,他明明向她發誓要殺光所有背叛他們的垃圾,卻只是踉蹌離開病房。

  



  連海聲捂著悶痛的胸口要離開臭死人的醫院,經過平民區的普通病房,瞄見什麼,又折返回來。



  現行法律重視隱私權,病房外通常只有標示床號,但這間卻掛上病患斗大的名牌,似乎就怕訪客迷路找不到。



  「娟秀」,連海聲在心裡唸了聲,該不會是他認識的那一個?



  連海聲忍了又忍,還是走入病房。



  普通病房放著四張病床,只有靠窗的那一床沒有拉上床簾。床頭豎著像是廚房紙巾的紙卷,方便病人書寫長串的方程式。



  對方沒有注意連海聲的到來,只是專注思索紙上的公式。



  「教授?」



  對方抬起頭,是名頭髮稀疏花白的女人。二十年過去了,比連海聲記憶中衰老不少,卻又像是完全沒變。



  「哎呀?你好,我有這麼年輕漂亮的學生嗎?」



  「沒有,我只是來看一眼。老師,請保重身子。」



  連海聲想走,他沒有多餘的心力安慰老病的故人,卻被女人叫住腳步。



  「如果不趕時間,要不要坐下來,和老師談談吧?」女人拿下老花眼鏡,露出屬於長輩的慈藹笑容。



  連海聲感覺有人在背後輕推他一把,他才不情願地坐上青綠色的塑膠椅。



  他有種時間錯亂的錯覺,彷彿回到大學畢業前夕,那女人和林和家還在他身旁,對未來滿懷希望又帶著一絲迷惘,與照顧他四年的恩師促膝長談,那個日光明媚的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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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總會遇到壞蛋和好人,就像店長大人偶爾會想扭小店員的頭一樣。

趁假日寫一點古董店的雜文,卷七出版後就要迎來排山倒海的指教了(抖)

晚些再來放卷七的宣傳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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