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店 卷七 第一章 三千絲

 

  咔嚓咔嚓,剪刀穿梭於細軟的髮梢,滑出一道含蓄而不失有型的弧度,合適於男孩清秀的樣貌。



  日暮的庭院,女人和男孩,人物和景色搭配起來就像美好的天倫之情,兩人之間卻是暗潮洶湧。



  「韜光總說,你長得像我。」



  吳以文注視女子手上的利剪,戰戰兢兢,不敢妄動。女子只要「一個不小心」他就沒法回古董店煮飯給店長大人吃了。



  「我跟師母,沒有很像。」



  白衣女子聽了,瞇起貓似的眼睛。



  即使鼻子上都是細髮,吳以文也不敢伸手撥弄,只是努力忍耐著,想要快點結束對方一起興起的理髮樂趣,飛奔離開這個家。



  「我問你,你就那麼怕我嗎?」女子柔聲問道,吳以文腦中警報直響,能夠平安回到店裡看老闆的機率像雨天濕垂的貓尾直線降低。



  「妳很強,我殺不了妳。」吳以文必須坦誠。



  女子綻開笑顏。



  「過獎了,如果你想,應該也有不少法子。殺人對你來說,不會太困難。」



  吳以文艱難出聲:「師父會難過。」



  女子手中的剪刀瞬間抵上吳以文咽喉,膽敢再說一個字就刺破他該死的喉嚨。



  他們之所以到現在還無法斷開糾葛的關係,主要是因為這個家的男主人,為了保有吳韜光一廂情願的美滿家庭,不得不扮演賢妻與好孩子。



  吳以文想到借酒澆愁、半夜窩在古董店門口睡覺、像是被遺棄狗狗的師父大人,即使喉嚨前有剪刀,仍是鼓起勇氣向天公借膽,管起對方的家務事。



  「師母。」



  「嗯?」



  「師母真的要跟師父離婚?」



  「嗯,時間到了。」



  「後院的狗狗怎麼辦?」



  「叫他自己餵。」



  「師父一個人怎麼辦?」



  「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之前是誰把韜光弄哭的?」



  「對不起,我是壞貓。」吳以文垂下頭,誠心懺悔。現在吳韜光看到他連話都不敢說,只是默默吃完他帶去的便當。他沒有絲毫報復被遺棄的快感,只覺得後悔莫及。他向來很能忍痛,只要不把痛說出口,師父就不會傷心了。



  女子看吳以文自責的模樣,不介意增加他的罪惡感,說出一個之於她舉無輕重的祕密,卻是師徒倆長年心結所在。



  「把你送去療養院之後,他為了追捕通緝犯被卡車撞上,一星期後才回復意識,醒來就吵著要接小孩。他就是想在小徒弟面前扮超人,死活不肯說自己受傷的事。」



  吳以文得知吳韜光每每欲言又止的隱情,無聲睜眼好一會,然後用力閉上雙眼。



  「你要怪,就怪自己運氣不好。」女子嘲弄道,好像鑄下的大錯都是少年不對,與她這個罪魁禍首毫無瓜葛。



  吳以文輕聲回應:「我沒有,運氣不好。」



  女子聽了忍不住笑,這小子大概自以為得到了幸福,有本錢當聖人,既往不咎。



  「你以為,你能保有現在的生活到什麼時候?」



  「我和妳,不一樣,我要的,只有現在。」



  女子輕哂,真是逼真,純真得就像個孩子。



  「好吧,我指給你一條明路,闇的兒子、皚的女兒,全殺了就沒人動得了你。」



  「不可能。」吳以文咬緊牙,重聲回應。



  「那你又能如何?」



  「我想拜託師母。」



  「你?憑什麼?」女子噘起朱脣,臉上看不出一絲波瀾。



  「妳以前不能有孩子,但現在,要繼位,妳必須有後嗣。」



  「你以為你是什麼人?」



  「古董店店員。」吳以文挺起林律人說過躺起來很舒服的胸膛。



  「白痴。」女子直白的嫌棄反倒顯得她和男孩親近,就像店長整天叫笨蛋一樣。



  「而且,師母有孩子,就不用跟師父離婚了。」



  不管女子隱藏的身分再顯赫、是不是特務們的頭目老大,吳以文知道每天花心思做出滿桌好菜等丈夫回來的她,真心愛著帥氣又孩子氣的師父大人。



  女子笑得更是燦爛:「我當初真該掐死你。」



  吳以文伸手拉了拉女子的白裙,如同他孩時撒嬌的習慣。



  「師母。」



  「叫我一聲『媽媽』,我就考慮看看。」



  這要求不算太難,吳以文卻發不出聲,「你是垃圾」、「看了就噁心」、「給我從這個家消失消失消失!」,沒有母親會這樣對待孩子,所以他放開了手。



  「認賊作母也做不到,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女子揚聲嘲弄,掩飾肢梢的痙攣。



  吳以文低首看著滿地青絲,此路不通,也只能往深淵躍下。







  燈光昏黃,長髮麗人斜倚著核桃木桌,一雙眼凝視著水晶櫃堆砌的寶物鋪子,但又不像真實看著。



  連海聲還記得兩年前冬日,他牽著那孩子的手,從醫療所走過漫長的夜路來到這裡,那時的他滿心只有一件事;如今只想著一個人。



  擱置的話筒響起溫潤的男聲:「海聲,這樣好嗎?」



  「以後,再也不存在『連海聲』這個人。」



  「阿相,你要不要再等一等、再多考慮看看?」



  「和家,我沒有時間了。」



  林和家一聲嘆息:「我知道,再怎麼不願也接受了這個事實,所以我才勸你留下。」



  「我也明白,你總是為我好。」



  「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就像親兄弟一樣。」



  這句話連海聲聽了二十多年,就算是天大的笑話,偶爾也會當真。



  「阿家,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求過你。我有一個孩子,不會浪費你太多時間,照顧到他成年就好……我還沒說完,不准哭!」



  林和家難掩哽咽地說:「你要我怎麼能不難過?你把你唯一的心肝交給我,那你一個人怎麼辦?」



  「無所謂,我一個人就夠了。」



  連海聲只是實話以對,卻不知道哪裡刺中林和家的痛處,對他嘶吼控訴。



  「你為什麼總能一派輕鬆說出殘酷的話!」



  連海聲垂下眼簾,因為他沒有可以天真的餘地。



  「傷到你脆弱的心靈很抱歉,不過,我也只能拜託你了。」



  林和家聲嘶力竭哭著,連海聲耐心等著對方的承諾,但沒能等到──他們相識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林和家先掛他電話。



  連海聲被林和家這麼一哭就像被提早哭喪一樣,全身氣力消耗殆盡,他兩手撐著桌緣想要起身卻站不起來。這時,他模糊的視線裡冒出一雙手,熟練地將他失衡的重心轉移到自己身上。



  「老闆?」



  連海聲遲了三秒才回眸看向晚歸的店員,就算吳以文沒說話也看得出他臉上的擔憂。



  「只是覺得有些累,不用大驚小怪。」



  「老闆,找華醫生?」



  那瘋女人從鬼門關走一回,想通了虛度四十多年的人生,回家過年了。走前特別來跟店長報備,連海聲親手包了一枚金花簪送她。



  「不用了,你把店關一關,扶我到房間……」連海聲勉強起身,突然眼前一黑,陷入短暫的昏迷。



  等他醒來,人已經躺在臥房的大紅床鋪,吳以文跪坐在床側,低頭靠在他掌心上。



  每次連海聲都想問吳以文在想什麼,但總沒能問出口。



  吳以文發現店長醒了,長跪起身,端起床頭溫熱的湯粥。



  連海聲先問店員:「吃過了嗎?」



  吳以文誠實說道:「老闆生病,吃不下。」



  「何必?」連海聲虛弱地罵道,掙扎起身,勉強吞下米粥。他以前只要感到不適,任憑吳以文怎麼苦勸,死也不肯進食,但他實在不想再看到吳以文惶然不安的樣子。



  飯都吃了,連海聲揮揮手,礙眼的笨蛋可以走了,吳以文才收拾餐盤退開。可不到兩分鐘,店員又回來了,而且看來兩三口扒過剩飯、刷過牙、洗過身子也換好睡衣,腋下不忘挾了粉紅咪咪布偶,萬全準備,就是要來蹭床。



  連海聲無力阻擋,眼睜睜看著吳以文鑽進被窩,直往他貼上來。



  「真是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隻?」



  吳以文盡力把自己縮小一點,試圖裝成過去那隻軟嫰的小貓咪,可惜效果不彰,換來店長大人看不下去愚行的兩記拍頭。



  「文文。」



  「老闆,什麼事?」



  連海聲忍著胸痛,用沙啞的嗓子輕聲哄騙店員。



  「我明天要出遠門,這種年節時候不好叫毛沒長齊的笨小孩顧店,我帶你回吳韜光家過年好嗎?」



  吳以文僵住手腳,不由得和五年前的過往連結起來。



  「沒有要丟下你,你不要怕。」連海聲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連那女人也不曾得他這般溫柔呵護。



  「老闆,我很大隻了,我想留在店裡。」吳以文拒絕連海聲的好意。



  「說什麼傻話?笨小孩就是笨小孩。」連海聲受不了地撫住吳以文的軟髮。



  「我會乖,等老闆回來。」吳以文重申心願。



  連海聲看著這個剛滿十七的男孩子,是啊,也不小了,不再是過去那個沒有他陪伴就會嚇得無法入睡的小孩子。



  「好吧,你要帶朋友來住也可以,不要玩太瘋。」



  「是,老闆。」



  連海聲眼睛幾乎要睜不開了,還是不放心挪過身子,把吳以文半摟在懷中。



  連海聲不支睡去,夢中他日思夜想的伊人,留給他一抹看不清的背影,追也追不上。



  「雯雯,等等我……」



  吳以文不敢睡,抱緊連海聲,希望他不要忍心丟下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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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親先看試閱吼,等我這一波忙完,出版後會來發小文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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