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女，鬼魅所化，縱仙道育養，仍不改邪性。誘神子墮塵俗，永世不得超生……
話說從頭，因為一點細故，我從祕書特助轉換跑道當客服，每天都在線上跟客人聊天打屁，小我二十歲的老闆曾在尾牙宴上感慨過：真沒見過像林之萍這麼會話虎爛的女人。
深受賞識的我，一路直升到主任，管理旗下的媽媽桑們以及專門處理性騷擾和澳洲來的客人。以前公司的年輕人都叫我之萍姊姊，現在變成「小萍妹妹救命」，就知道我們部門平均年齡有多尊榮。
最近來了一個媽媽級新人，叫小芳，老闆特別介紹來的，聽說身世可憐，離婚帶了三個小孩。我們老闆看上去是個酷哥，就是心軟了點，結果一間新公司塞滿中年失業的老男人老女人。
小芳報到前三天，剛好我跟著老闆出差，回來的時候，她已經把整個客服部的媽媽們得罪光光。我心想，這女孩兒真有潛力，能把我一手訓練出來的大嬸團隊激出同仇敵愾的火花，待林阿萍好好鑑識一番。
「小芳來，坐我旁邊。」
小芳這一坐，當天我漏接三通重要客戶的來電，因為被小芳抓著哭訴她家暴的丈夫和可惡的婆家。
被老闆叫去訓話後，我也決定來教訓一下不成熟的下屬。
「妹子呀，妳總是來工作的。」
「之萍姊～」小芳抱住我右手臂，我忍不住打了記噴涕，她身上的香水比廁所芳香劑還香。「我看妳整天除了講話也沒做什麼啊，妳可以，我為什麼不行呢？」
呃，她說的差不多是實話，但我還是決定接通電話給她看，以證明我主管級的實力。
五分鐘後，我把客戶逗得吱吱笑作結，回頭問小芳明白了沒有。客服就是要為了客戶而說話，有時候奧客打來並不需要貼心的問禮，而是單純想聽女聲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要體察到客戶細膩的心境，S或M。
小芳嘟著嘴，說她聽不懂，之萍姊幫我啦！
我有點懷念我以前的菁英屬下們，交代一個字下去就能生出閃亮的企劃；但反過來說，我現在體會到的就是老王當初帶我的死海心情。
「之萍姊我薪水好少喔，這要怎麼養小孩？」
「妳說妳有三個孩子，多大啦？」
「一個高中一個國中一個剛上國小，很花錢。」
「他們喜歡什麼？跟我說說。」
小芳怔住，然後重新提起她刻薄的婆婆和沒用的丈夫。
「妳這種沒結婚的女人不懂我的苦啦！我真的很可憐，一個人忍耐那麼多年，離婚為了孩子，只有一棟房子，一毛錢也沒拿到……」
「那妳怎麼拿到孩子的監護權？」我對搶小孩很有興趣，當初也差點被陰險又帥氣的老男人搶走我的寶貝。
「因為我是媽媽，法官當然判給媽媽。」
「因為妳從小就教孩子只有妳會愛他們對吧？恐懼一直是控制小孩的不二法門。」
小芳瞪大眼看著我，我抿脣笑笑，同是自私的老母，那套把戲我怎麼會不知道？只是我的手段又更卑鄙一點。
「可是妳這麼做很容易玩火自焚，等他們大了，除了妳誰都不敢去愛，妳也只能掏出血肉繼續餵養他們。『媽媽，妳不是愛我嗎？』」
小芳似乎想辯解什麼，母親的愛明明是無私又偉大的，但最後只是喃喃說著「我好可憐」。等我去廁所大個便回來，她已經搬離我隔壁的電話亭。
後來陳伯偷偷跟我說，小芳去跟酷哥老闆哭訴林之萍那個老女人欺負她，一邊黑人一邊又問老闆有沒有跟我睡過，把老闆氣得夠嗆。
隔天我來上班，報到七天遲到六天的小芳頭低低站在我位子邊。
「早安啊！」
「對不起，我不該對妳沒大沒小，就算我想當妳是親姊姊，妳總是我的上司嘛！」
哦哦，看來小酷老闆把她罵了一頓。
我本來以為到此為止，吆喝媽媽桑們準備開工，小芳又補上一句。
「對不起，看妳每天笑咪咪的，真看不出來死過兒子。」
我意識陷入短暫的空白，等我回過神來，客服部已經翻桌一半，小芳媽媽被一群媽媽壓在牆邊，要她馬上、立刻，臭婊子滾出公司。
「別這樣啦，等一等，我請老闆來處理。」我叫大家冷靜，世上還有勞基法。
小芳大叫：「不用了！」
「不用了？」
小芳詛咒在場的媽媽以後會有報應，又惡狠狠瞪向我。
「我當妳是好人，結果妳竟然是這麼一個表裡不一的賤人，我一定要給妳好看！」
小芳拎著仿冒名牌包氣呼呼走後，媽媽們圍著我，安慰我歹年冬多痟人，不要往心裡放。
「沒事沒事，我來找個一百八的宅配帥哥給大家助興吧……啊，真可惜，小白帥兔忙線中。」
我對著手機發怔，告誡自己好幾次不可以太依賴他，明知故犯。
老闆一通電話把我叫走，向我道歉，以後不會再因為心軟亂收人。我笑了笑，比向自己，因為老闆心軟而被收留的可憐人，不就是我嗎？我們公司的路線就是「感謝老闆給飯吃」，老闆不需要為了一次眼花而改變他的善念。
當晚，我留下來值小芳的夜班。媽媽們下班前，叫我要小心點，小芳總吹噓她家開宮廟，請得動八方兇魂。
真假？那麼厲害？那她來當客服幹嘛？
我越想越不安，根據我以往跟鬼交手的經驗，跟鬼有關的人事物，總是特別小心眼，睚眥必報，不順他的意就說不要煮飯。可是真問他要什麼，他就是不肯說明白，不給人討價還價的餘地。
這時，辦公室的話機突然同時大響，鈴鈴鈴、鈴鈴鈴，好似召鬼的鈴聲。
我咬著麵包就要去接手邊的電話，辦公室卻暗了下來，停電了。
嗯，開始覺得，有點可怕。
我打手機給老闆，跟他報備停電的事，老闆的聲音很模糊，只能聽見他叫我「下班」。
收到，我整理好包包，叼著麵包走下樓梯。
一樓出入大門是透明門板，我正要解保全設定，門板卻浮現一張鬼臉。
嗯嗯，好可怕喲。
我朝鬼臉鼻子的地方，插下鑰匙。
「小芳，本來妳來上班，我很高興，終於有人願意排夜班了，幫了我大忙。我很想晚上回家休息，跟我家寶貝聊聊天，但老闆是我的恩人，我得留下來幫他的忙。」
門板碰碰作響，我趁機打開門，大步往大馬路衝去，想找間便利商店躲一躲。
奈何人腿的速度沒有鬼快，很快地，我被七八個鬼影團團包圍住。
嚇死人了，但我卻忍不住笑出聲。
妖魔就算了，竟然使小鬼來弄我，以為民婦粗鄙，沒見識過地獄對吧？
「小芳呀，就叫妳要用心觀察了，妳既然使鬼，也不先叫它們先打聽一下我的背景？」
眼見我這個女人沒被嚇得花容失色，落葉繽紛，鬼影響起憤怒的嗤叫，兇猛往我撲來。
就在鬼影碰觸到我寒毛前一秒，四周亮起白光，白光像是大刀將鬼影攔腰斬斷，群鬼發出痛苦的嘶嚎。
如我所料，下一刻，穿著宅配公司藍條襯衫制服的年輕男子翩然現身，那雙本該沉靜如水的異色眸子，為我綻放盛怒的光芒。
「大姊，都幾點了，還不給我回家！」
唔啊，我再次被大七兔的風采給迷倒了！
神仙兔子一來，鬼還是什麼全都被掃除乾淨，一點黑渣渣都不剩，深夜的街道只剩我們母子倆。
「兔兔！」我依循本能，湊上去抱住小七的臂膀，就算被鬼追著差點死掉掉也拋在腦後。
「不回家吃飯是不會打電話喔，沒妳這個老母！」小七沒出多少力甩開我具有黏性的雙手。
「媽媽記性不好，不小心忘記了。」
小七看著我，沉著聲音說：「妳怎麼可能忘記打電話給我？說謊不打草稿。」
我嘿嘿兩聲，被看穿了，真不好意思。
小七就算長大成人，在我心中仍然是當年那隻嬌小的軟毛兔，所以當他那片寬大而溫暖的手掌撫上我腦袋，我有點反應不過來。
「大姊，今夕哥不在了，妳不要害怕依靠我，我可以保護妳。」
我沒辦法多想，只是由衷笑了起來。
「小七，媽媽好愛你喔！」
小七重新牽起我的手，漫步在夜色中。
「大姊，妳不用掏心掏肺把一切都給我，只要待在我身邊就好。」
天見可憐，讓一隻好兔子碰上邪惡又美麗的壞女人，我家小七最喜歡的東西，就是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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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王朝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