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南想起他「見過」這個人,小時候,軍隊拿著槍來詔宛抓煽動人民叛亂的匪諜,詔宛人指稱作亂的人藏在福興。吳南本著看好戲的心態,跟著軍隊來到兩鎮相鄰的水邊,士兵不再前進,因為有人在水中唱歌。

 

  那人就像娼女,巧笑引誘士兵走入水中,等到迷魂的士兵走入不及腰身的水道,瞬間湧入大水。大水退去,十多個人消失無蹤。

 

  年少的吳南嚇得想跑,那人卻從水中浮起,輕聲叫住他。

 

  ──吳南,切莫為虎作倀。

 

  吳南一生從未見過善人好過、惡人得報,以為看透了天理循環,不過就是弱肉強食,卻忘了這麼一個例外,直到那個殺人如麻的水鬼找上門來。

 

  吳南雙膝跪下,重重磕上響頭。

 

  「城隍大人,我知道錯了,請你放我一馬,我一定會悔改!」

 

  吳南再抬頭,冷不防抽出槍,毫不猶豫往那身白衣開槍。他的腦筋飛快運行,一眼師叫他在家門放火爐、水鬼怕火……火藥、槍炮,一定有對付「他」的辦法。

 

  可才一眨眼,眼前的白衣人消失不見,只有一張垂皺的臉皮,在他腳邊呢喃咒怨。

 

  「吳南,女兒、還我女兒……」

 

  吳南這才知道,原來他以為少女的臉,其實是陳寡婦拉平的臉皮。

 

  「住口、住口!都怪妳告什麼狀!都是妳害的……唔唔……」

 

  臉皮纏上吳南,吳南感覺呼吸不過,等他再睜開眼,他的頭竟然埋在夜壺裡,怎麼也掙脫不出自己的排泄物。

 

  吳南自認聰明一世,憑著他顛倒黑白的嘴,沒有他對付不了的人,卻忘了對方不是人,而是三百年來,道士僧眾怎麼也超渡不了的冤魂。

 

  吳南掙扎的力道衰弱下來,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喊道:

 

  「秋水……快走……」

 

  在「他」回頭之前,一把金剪從身後捅破他心房。他低眸看去,是個五官精緻的小女孩。

 

  「放開我阿爸,去死,你這個魔鬼!」小女孩尖叫著,金剪一次又一次刺穿白衣男子的心口,但沒有血,只流出清澄的水。

 

  「沒有用,妳父親已經死了。」

 

  吳南歪下脖頸,七孔流血,在屎尿中斷氣。

 

  小女孩怔怔看著父親悽慘的死狀,崩潰大哭。

 

  她眼中的白衣魔鬼伸手過來,她想要逃卻動彈不得,而那隻鬼捂住了她雙眼,叫她不要再看。

 

  「秋水。」

 

  聽見自己名字,小女孩恍惚應道。

 

  「冤有頭,債有主,妳記著,日後有仇要報,找福興城隍爺。」

 

  

 


  他捂著胸口走出吳家大宅,夜空晴朗無雲,卻凌空響起旱雷。

 

  他赤裸的雙足踩在異鄉的土地上,腳底滲出的血和水混在一塊,不時被地下伸來的手磕磕跘跘,要他這抹不屬於人間的異類回歸塵土。

 

  但他不願意安息,他還有心願未了,耳邊依稀響起被官兵踐踏的鄉親所發出的無助哭喊:誰來救救我們?誰來?

 

  就算他被剜出雙眼,也無法在絕望的哭聲中瞑目。

 

  ──城隍大人,你一定要返來……

 

  天頂雷鳴不已,就在他離兩鎮交界的水道只有幾步遠,天雷降下,直直落在他面前,轟得他現出狼狽的死狀。

 

  前方響起清昂的男聲:「你看看你,哪有神的樣子?不好好待在廟裡吸香火,跑去作祟生人,分明是厲鬼。」

 

  他用模糊的雙眼看向堤防,有個身穿黑金道袍的年輕道士蹺腳坐在上頭,一雙特異的琥珀色眸子,在黑暗中特外地亮。

 

  道士側耳插著金簪,食指捲著金線纏繞的華麗長辮,笑臉盈盈:「城隍大人,我三申五令叫你別出水界,你還真不『怕死』?」

 

  就在他要遭五雷轟頂之際,道士抽出紫劍,紫劍迎上電光,雷電和劍在空中像是活物纏鬥好一會,最終紫劍聚攏電光,一道收回道士腰間的劍鞘。

 

  道士從堤防躍下,在他像乾渴的魚爬行至水道前,出劍將他攔下。

 

  「伊人哥哥,我大老遠跑這一趟,可不只為了看你濕身下水秀──男子細腰根本是妖孽、邪道!」

 

  陸家道士從沒忘記他與福興城隍爺第一次交手,還以為是個百年難得的鬼中美人想打劫回家當小妾,結果是男的,一生恥辱。

 

  「是你自己要離了你地盤,就別怪我順勢收了你,去給我們義頭庄那裡當土地公。你放心,我們山頭好山好水,適合老鬼養老。」

 

  他伏地搖著頭,就算道士手中的劍可以把他衰弱的魂身斬成兩半,也不願意離開福興。

 

  道士抹了下臉,不得已承認他此行真正的目的,之所以大老遠跑來人家地盤「捉鬼」,都是為了家裡那團小包子。

 

  「好吧,因為我家祖師爺開示,我那寶貝生來有點傻,需要一個全天候照顧的保母。說到顧孩子,我就忍不住想起顧了一庄子三百多年的你,而且顧到陰曹至今拿不下福興一根寒毛。」

 

  他含著血沬回絕:「謝陸弟好意,我還是想留在福興……」

 

  「呿,不知好歹,我可是為你好!」陸家道士收起劍,揹起他,往水道躍下。

 

  他在水中泛起白光,直到能看清福興鎮的風景,才像人一樣安心呼了口氣。

 

  「少縈,我知道,你為我守了一夜。」

 

  「有什麼用?你寧願去殺人不肯幫我顧小孩,這算什麼哥哥!」

 

  「抱歉……」

 

  「城隍大人,你心頭的公義不平又如何?」陸家道士那張嘴依然像是為他不甘,又像是為這冷暖世間,用清揚的嗓子叨叨唸唸。「上蒼才不在乎壞人是否罪有應得,倒是很在意祂討厭的對象有沒有過得很慘,就像是被滅族的你,以及姓陸的我。等你遇見天道為你編織的終局,你會連怨恨都辦不到。」

 

  他在水中浮沉,閉眼聆聽陸家道士的金口預言。

 

  「謝謝你,我就待到……福興不再需要神明那一天。」

 

 

 


  福興人注意到,「黃先生」從詔宛作客回來之後,很少現身。就算帶他喜歡的烤小魚餅去拜他,也只聽見微弱的道謝聲。

 

  福興人一心認定,城隍大人在詔宛受了委屈。

 

  詔宛人聽說大惡人吳南和他的手下橫死,是因為福興城隍爺顯靈所致,幾個好事者特別提謝籃要渡河來拜,順便打探小道消息。

 

  然而,過橋前,福興人聽了他們來意,竟然動手把木橋鋸了。

 

  「不准過來,沒有要再借你們拜,滾!」

 

  「神經病!」

 

  此後,詔宛人依然嘲笑福興人拜鬼,只是偶爾有冤不得申的時候,忍不住偷偷羨慕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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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終於寫對標題!

還有這篇簽書會會考,陸家道士三代,記起來吼!

再次感謝親親對我故事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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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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