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上下所有人都知道,陸同學和喪門同學和好了。
喪門十指繞著青絲,一絲一綹為陸祈安編髮辮;陸祈安低頭靠在喪門溫暖的胸膛,開心地揉捏亮黃色的星星抱枕。兩人好得就像不曾吵過架、咒誓再也不見。
喪門仔細給髮辮綁上紅色的穗花,在手心細細摩挲,捨不得放開。
「星星。」
「嗯?」
「我想尿尿。」
以往喪門都直接橫抱友人去廁所,但司南醫生交代不能放任傷患在床上耍廢,他是被戳破肚子不是斷腿好嗎?
喪門牽起陸祈安的雙手,帶他下床。等陸祈安勉強站立,喪門像是慢舞一般,他後退一步,引領著陸祈安前進一步,陸祈安就像個學步的嬰孩,亦步亦趨跟著他。
「祈安,慢慢來,復健好才能自己走路去尿尿。」
「喪門,你不能揹著我去麼?」
「我在當然沒關係,但要是我不在,你要怎麼自理生活?」
陸祈安睜大眼,好不失落的樣子。
「可我懶得動。」
「祈安,就算受傷,還是不可以當廢人。」喪門諄諄教誨,可陸祈安只是拉著喪門手指玩。「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黏人?」
「沒有啊。」陸祈安眼也不瞬望著喪門,好像連眨眼也捨不得。
喪門忍不住伸手去碰觸陸祈安的髮絲和眼角,陸祈安再撐著雙腳往喪門踏進一步,直到兩人緊貼著彼此。
擁抱的感覺就像麻藥注入,喪門胸口不時的抽痛跟著消止下來。
「祈安。」
「星星。」
「祈安!」
「你好,我們要抽血……」護理師進房就是看見大帥哥與一級逃院前科傷患,忘情轉著圈圈,好像轉到天荒地老才會停下。
晨陽打卡上夜班,學姊們圍過來跟她投訴。
「陽陽,我跟妳說,零四床那兩個男的真的太超過了!」
「還好吧,那也是他們的事。」晨陽平常心以對。
異常和正常都是比較而來,晨陽記得她家公子千年前還曾經雪天穿薄紗跳舞,說是為了祈禳太平而哄星子開心──雖然許多行徑看來跟調戲沒兩樣,從沒見過哪家道門像他這麼「用心」在拜神。
但等晨陽開門進去,即便曾是仙宮之主見識過各種風浪和地獄的她,還是被嚇得花容失色。
被當場抓包,喪門那張英俊的臉皮紅得熟透:「祈安說他沒胃口,我才會親口餵他,請別誤會!」
「你們真的太超過了!」晨陽痛心疾首,不是說好朋友嗎?好你媽的!
陸祈安倒像個沒事人,悠哉地用微笑跟晨陽打上招呼。晨陽看得出來,她家公子心情很好,原本蒼白的病容也多出一絲血色。
「就算在病房裡,也不可以卿卿我我!」晨陽柳眉倒豎,特別說給她家公子聽的,怎麼想也知道禍首是誰。前些日子被她學姊們嚴格管控禁足,現在要報復因為工作而和男友分隔兩地的她們是嗎?
「對不起,都怪我沒注意。」喪門再三道歉,晨陽欲言又止。「祈安,接下來你要自己吃了。」
陸祈安乖巧地點點頭。
「來,張開嘴,啊──」
「啊──」
他們又開始你一口我一口,甜蜜蜜地餵食起來,無視晨陽還站在病床旁,可見這兩個男的根本沒在反省。
晨陽雖然有點生氣,可是星子在,她家公子看起來真的好開心。
晨陽把新的藥包放上床櫃,看見幾本厚重的外文書。
「這個是?」
「我們系上的課程選書。」
晨陽因為家庭狀況沒有唸大學,護校畢業直接來醫院工作。雖然說現世男女平等,但她還是不敢跟家人最疼愛的弟弟競爭資源,不如早早出社會賺錢,換取家人的歡心。
「我弟弟明年也要考大學,你們學校的理工科系好嗎?」
喪門神采飛揚說起大學生活,隨口推薦一長串課程名單,別人眼中永無止盡的實驗地獄,對他來說就是驗證真理的遊戲。
陸祈安只是靜靜聽著,什麼也沒說,晨陽注意到他的反應。
「公子,大學不有趣嗎?」
「書不便宜,食宿開銷也大,學費也是負擔,妳可別替你小弟擔這筆錢,不是什麼債都得妳去扛。」
晨陽撥了撥耳鬢,弱聲回應:「我是姊姊嘛。」
「真當妳是姊姊,不會要妳犧牲來成就自己。」
晨陽不傻,她怎麼會不知道陸祈安意有所指的是什麼?仙宮的事,從他們相逢至今,她都不敢說破,就怕這人出手,將仙境化成煉獄。
「我也是這麼以為,晨陽……不好意思,傅小姐,妳的能力有目共睹,繼續進修一定能成為醫療方面的能人。」喪門不小心喊出人家的名字,代表陸祈安私底下一定經常這麼喚人,才會影響到他。
「謝謝你們。」晨陽不敢去想自己的前程,也不敢再想自比於天的琉璃仙宮最後會是怎麼一個結果。
晨陽走後,喪門反省自己言談之間是否流露出父權知識分子的優越感,才害得可愛的小護理師失去明媚的神情?
陸祈安揉捏著手中的星星抱枕,像是不經意提起他思索已久的請願。
「喪門,回去學堂讀書吧?」
喪門怔了下,才想起休學的事。
「沒什麼,只是不想唸了。」
「先生很失望。」
「還會有其他更好的學生,不缺我一個。」
「那阿福姑娘怎麼辦?」
福德母親以喪門當上正教授為前提才答應兩人婚約,如果喪門失去體面的學歷和未來願景,李夫人不會容許女兒下嫁給除了很帥一無所有的鄙夫。
喪門呼了口氣:「我們分手了。」
陸祈安放下玩不膩的星星小枕,用力眨了眨眼。
「與你無關,就是分手了。」喪門撒了誰都不信的謊,大概覺得自己講得太爛,又補上一句寬慰:「不過福德說想上床,隨時都可以找她。」
喪門從未婚夫淪落成炮友,正當福德社長沾沾自喜以恢復單身的名義慶祝約了兒時玩伴們去南半球海島度假的時候,殊不知已經完全惹惱某位被神鬼喻為人間界的大魔頭。
「她真以為她活得久就有本事囂張麼?」陸祈安低低笑了聲,手指凌空畫了咒,直接傳送到另一顆星手中,要福德馬上滾回來給他交代。
喪門垂著俊臉:「都怪我太貪心,看上什麼好的都想要。現在的我,除了守著你,其它不敢再奢望。」
陸祈安很傷腦筋,就像福德所說,他這場鬧劇把小星星給嚇壞了。
喪門屈身挨著星星抱枕,任由陸祈安揉捏也不吭一聲,看來已經打定主意要跟去地獄了。
陸祈安忍不住嘆道:「好吧,只不過偷了一顆小星子,應該不會判太重。」
紫微天宮的星君們可不這麼認為,混蛋道士的罪名打個寰宇之內的比方,差不多是幹掉天帝的等級,罪無可恕、死有餘辜,十八層地獄根本不夠罰。
「什麼叫偷?你明明徵得我同意了啊,為什麼你總要把錯攬在自己身上?」
「沒有啊。」
「你承擔所有罪行,是不是為了保我無瑕,我才能回星宮?」
「喪門,你誤會了。」
「你別再說,我都知道!」
「真的不是這樣,我才不想把你還回去,哪有偷兒歸還寶物的道理?」陸祈安低頭摟著喪門腦袋不放。
「祈安……」
「只是你長得太好,我真的很難把你藏好。加上阿福姑娘是個廢物,你要被傷著毫髮,要我怎麼忍受得了?」
人間到處都是上蒼的眼線,防不勝防,喪門又長了一副令人永生難以忘懷的帥臉,蒼天那個機掰人只要給大帥哥設局就讓陸大道士焦頭爛額,所有逆天的算計都得重新來過。
「祈安,你就這麼喜歡我嗎?」喪門帶著滿腔情感凝視著陸祈安。
陸祈安搧了搧眼睫,一時間還真不敢笑著應下。
「好,只要你身子好轉,我就去辦復學。但同樣地,你想做任何事,我都要陪你到底,不准你一個人冒險。」
喪門從陸祈安身上退開,走下床,說他今晚要睡睡袋,偶爾也要避個嫌。
「喪門。」
喪門回頭,陸祈安引頸吻上他額際。
「嗯,我喜歡你。」
晨陽夜半巡房,床上只有沉睡的大帥哥。她沿著若有似無的金輝去找,終在醫院頂樓找到吹風的陸祈安。
「公子?」
陸祈安靠在扶手上,髮絲在夜風中飛揚。
「無事,我只是在想,究竟要殺了他還是帶走他?」
晨陽聽來都是同一個意思,旁人可能以為這男人瘋了,可事實上他再清醒不過。
「在我死前,上蒼一定不會放過我。」
在真正的劫數來臨之前,他必須逃出烙印在他魂魄深處的命運──愛他的、他愛的,終將在他面前毀滅殆盡。
但晨陽從未見過他屈服於殘酷的人生,那雙眼在黑夜中格外地亮,從不放棄和上蒼拼搏的機會。
只是面對把整顆心捧給他的星子,他鐵石心腸還是有了一絲動搖。
晨陽只問:「公子,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陸祈安張開口,沒有回答,而是輕柔哼起小曲。
晨陽記得,那是公子哄小少爺的安眠曲。他的孩子明明還那麼小,仍是依賴父母的年紀,他卻忍心拋下幼子,前往深淵似的皇宮向皇帝請命愛民的正道;又夜夜向星君祈求,懇請庇護天下蒼生離水火。
人們、星子、陸家,千年前他所抉擇的次序,他把最愛的放在最末,毫不留戀捨棄;再親手毀滅比心還重的辰星,就為了去換幾百個人那一點餘生,在亂世比糞土不如的人命。
她們姊妹只能徒然恨著葬送公子的人世,卻也無力改變,因為人們本來就不可能得救。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神明和鬼差都說,陸家那個瘋子是真正的修道者,看遍人間的醜惡和痴亂,都不能動搖他的本心。
可晨陽不覺得這人瘋狂,看了千年,只覺得他傻。
陸祈安大笑起來,晨陽怔怔看著他。
「陽陽,我只是在橋下等著罷了,沒妳想得偉大。」
──你是誰?
──陸某是名道士。
世間多變,但不可以變太多,人類、陸家,都得符合當初在星夜下扮演的脫俗形象,不然之於千年只是轉瞬的星子,怕會認不出他。
晨陽瞪大眼,都怪她用常人的思維去揣度他,陸家拜星,千年一瞬,她以為過去悲慘的結束只是賭局的開端;選擇還未定數。
陸祈安開懷笑著:「水來了,但我也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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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爆炸了,這篇閃光文寫完,我就要閉關趕書了!(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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