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妹妹在醫院大眼瞪小眼。

 

  這個口頭上的妹妹,並非真正的妹妹,而是一個與我毫無關係的義兄他家血緣相連的妹妹。也就是說,我算不上是人家小弟,人家有的是真正可愛的小妹。

 

  方便起見,我還是叫她妹妹,絕對不是因為她叫了「可憶哥哥」四個大字,滿足我這個倒楣老么千年來想當兄長的妄想,才勉強配合她玩家家酒。

 

  許久以後,我才知道妹妹生了什麼病,其實跡象很明顯,她只要受一點傷就會出血不止,但我和黃旗她親哥卻一直視而不見。

 

  無知使人殘酷,我就跟插管躺床的妹妹說,我很羨慕她,黃旗總對她小心翼翼,深怕她冷著熱著,就因為她是病人。

 

  不像我,黃旗都說我裝病、裝可憐。

 

  血濃於水,妹妹體貼地為黃旗說話:「如果我哥說話傷害到你,你別生我哥的氣,他看起來像個美少女,其實神經比大象還粗。」

 

  是啊,我耳邊還迴盪著黃旗娘們似地尖叫:「黑旗,給我振作起來!」、「不要以為裝死就能逃避問題!」、「你這個混蛋東西,下次再敢拿劍捅你肚子我就跟你拚命啊啊啊!」……族繁不及備載。

 

  「我沒有生他的氣。」說實話,我自己都看不慣自己的死德性。

 

  「那你在計較什麼?」

 

  「看妳得到他的撫慰,很羨慕。」我這樣坦率以對不知道是幾個世紀以前的事,可能我老毛病又犯了,覺得誰好就把誰當作家人。

 

  「你可以光明正大跟他撒嬌,我哥其實很喜歡被人依賴。」妹妹對我殷殷教誨。

 

  可是當我說痛苦得想死,黃旗卻說我故意用死要脅他。真的要死,早就去死了。

 

  我知道黃旗那張嘴說不出好聽話,但看到他對妹妹呵護備至,我也好想生身體的病,被他撫著腦袋,憐惜說著「可憐的小東西」。

 

  這樣子的我,想來還真是噁心。

 

  妹妹抬起皮包骨的手,摸了摸我的頭。

 

  「很明顯嗎?」我忍不住問道。

 

  妹妹嘆口氣:「對,真怕你被壞女人騙走。」

 

  不用擔心,我早就從頭到尾,每一分靈魂都被徹底糟蹋過了。

 

  「我看你就差沒插管而已,今天什麼也別想,只要陪我說話就好。」

 

  感覺很輕鬆,比殺人簡單一點。

 

  說要聊天,妹妹卻一股腦說著黃旗的事。黃旗孤身一人把她從那個可怕的家帶出來,她就決定這輩子要把這顆心留給他。

 

  我好像說了羨慕什麼的,孺慕長兄這種事我也幹過。大哥,就跟小翊一起生活吧,人間不比天上桃源,但至少有情長伴終老。

 

  結果那個男人,一劍刺破我的心。

 

 

 

  我被黃旗搖醒,才知道天幕已黑去。現在的黑夜都很隨便,完全比不上阿青以前的手藝,彈指間把星光編織成畫。

 

  「黑旗,你看你,只要有心還是能做得很好。」黃旗叉著細腰,用力拍打我的背。

 

  「好什麼?」

 

  「看護啊,不然我妹一個小女孩,沒人顧要是被吃了怎麼辦?」

 

  「我才不要當小護士,我是怕陰差來取她性命。」我趕緊撇清關係,你妹又不是我妹。

 

  黃旗瞪著我。幹嘛?我又沒惹事。

 

  「你這臭小子就是到處留情!」

 

  「哪有?」我才不想睡一覺就被安上勾引未成年的罪名。

 

  黃旗深仇大恨般看著我:「記不記得你給朱旗摘桃花?那一夕,天上桃華全化成紛紅,從此以後,朱旗只為你而活。」

 

  我恍惚聽著,一字一句像是詩的詛咒。

 

  黃旗對那個人的名號講個不停,我卻總是記不全他的事,所以黃旗無法相信我討厭紅旗子的片面之詞,以為那是我求之不得的報復。

 

  「朱旗說你變得六親不認是生病的緣故,但我還是覺得你在裝病。你只是想要朱旗、娘娘,還有天帝聖上對你低頭,不要太自以為是了。」

 

  我無法反駁黃旗的指控,或許他們只要一聲道歉,我就會把所有罪過埋藏下來。算了算了,神非聖賢,孰能無過?

 

  但我知道,就算我喊破喉嚨,他們也不可能回頭。

 

  「對不起。」

 

  「你說什麼?」

 

  既然沒有人有錯,錯的當然是我,不然千年來怎會只有我置身地獄之中?

 

  「你不要整天亂想,有那麼多人照顧你,你很幸福了好嗎?」

 

  我點點頭。

 

  「好,我帶你回去,不然晚了朱旗又會一直打電話來找,以為你是金子做的嗎?誰想要啊!」

 

  「回去哪裡?」

 

  「你搬去朱……別人家同居,不記得了嗎?」

 

  我搖搖頭,眼前黃旗的秀麗面容也陌生起來。

 

  聽說這是一種過得很爽的人才能生的富貴病,無病者多呻吟。我呼吸不了,哭得都要嘔出肺來,無法停止這種反覆的折磨。

 

  我也想要是假的,不管是痛苦和美夢,通通歸零。

 

  但我掐不斷流逝的時間與既定的真實,對這荒唐世間無能為力,只能掐碎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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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的新聞很讓人厭世。

 

  不過就像唐七遭報應一樣,出來混,總是要還,我們就好好看下去。

 

  我主要出來幫憂鬱症講幾句話。

 

  很多人不了解憂鬱症的人在想什麼,這很正常,正常人也沒能了解另一個正常人在想什麼。這社會只是需要一點尊重,成天叫憂鬱症的人堅強起來,就像叫斷腿的人去跑步一樣,白目有剩。

 

  古早時代,人們把生病當作運勢不好,生病有時候也只是基因加環境的運氣不好所致。別人沒遇到壞人,你就遇到了。很痛苦,但我很喜歡有位心理講座醫師說的話:走過苦難,那便會成為你的才能。

 

  為什麼要辛苦地走向盡頭?你難道不好奇,歷經人生的風雨,最後能不能結出一個善果?

 

  獨一無二,沒有人能代替,這就是生命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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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