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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夏自開朝便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領軍的將士必須為士兵寫家書,相傳就因為十數萬封將征人與家眷連結的信簡,夏國得以戰勝強兵聞名的魏國,統一中原,開啟數百年的輝煌王朝。

 

  後來家書的習慣改為訣別信,軍人戰死後才發還給他的眷屬,傳聞光武皇帝曾經因為小兵沒有親人可以寫家書,而把小兵送走。

 

  謝王掌兵後,天高皇帝遠,不免俗也來寫封信。開頭矯情些就寫「皇兄」,想說些心裡話換作「大哥」,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連「死胖子」都寫過。

 

  寧宗每一封信都回。正事那胖子常常拿不定主意,談及他卻是長篇大論,天涼了送皮裘、天熱了送涼膏,只要他開口討要什麼,京城那邊就一車車送來邊關,有求必應。

 

  不過有些事,謝王卻懶得向他皇帝哥哥說,像他拔舉一名信州農戶出身的漢子作副將,三軍將領沒精神打仗,倒是為這事吵翻天。

 

  軍中和朝廷一樣,也有南北之見,將官多由北疆世家出任,總是在馬背上嘲笑南方人只會騎牛。許多徵召來的新兵信以為真,默默承受比常備軍差勁的伙食和供水,但他那個副官不一樣,花了半月晚上把騎術練上手。每次出營,總是頭一個往前衝。

 

  看了幾次,謝王把人叫來問話,那個男人靦腆地告訴謝王,因為當軍官比當小兵薪餉多,可以多賺點給老母妻小過好日子。

 

  男人年紀比謝王大上兩倍,身材高大,卻畢恭畢敬跟在他身後。謝王很滿意,副官這位子就是將軍用來選奴才的,於是在一群巴結他的小人之中,欽點男人作副將。

 

  北方將士能容許國境被外族踐踏,但就是無法忍受小老百姓出頭,紛紛上書狀告朝廷,指稱謝王擁兵自重,本以為可以教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爺,消息卻是石沉大海。

 

  謝王本人倒是收到皇帝的回音──三軍何惜?只要你想,朕和大夏全歸你。

 

  他看得大笑,他們兄弟倆在某方面來說,的確繼承了暴君瘋狂的血脈。

 

  既然有皇帝撐腰,謝王也就更加胡來,賞賜軍功毫不手軟,時不時教育底下的兵卒,布衣將相,男兒當自強。

 

  好不容易,他將被貴賤之別消磨掉的士氣養起來,戰事開始告捷,繡著「謝」字的紅旗飄揚沙場。

 

  謝王知道自己是有些志得意滿,打贏外族的火炮是一回事,給北疆的廢物顏色瞧瞧更是一回事。

 

  他從來沒想過要掩飾鋒芒,只要他耀武揚威,招惹住所有大夏的敵人,惡意和殺機就不會落到宮中的小皇帝身上。

 

  但謝王忘了,不是每個人都是無腦草包。大戰之前,前線的探子傳來風聲──只要殺了小謝王爺,失去手足的小皇帝就不足為懼。

 

  謝王明知此戰兇險,仍是披上大紅披風,不打算退,也無處可退。

 

  出營前,謝王向副官交代下去:「阿濃大哥,我死了也不要發喪,由你接將印。我軍不亂必可取勝,一定要將弟兄平安帶回國中。」

 

  兩軍交戰,敵軍將士果然湧上前線,不顧一切要搶殺謝王。北疆的將官似乎早已知情,對陷入苦戰的謝王視而不見。

 

  謝王連取三名敵將,欲振乏力。突然一聲轟隆,謝王看著火槍襲來卻無法閃避,就在這時,高大的身影橫擋在他身前。

 

  兩旁的軍士立刻衝上去宰殺露出行跡的火槍手。偷襲沒能得手,敵軍拋出白旗,開始撤退。

 

  謝王沒有絲毫得勝的喜悅,只把人扛上自己的戰馬,脫下鎧甲拋下劍,往軍營一路狂奔。

 

  「好啊你,竟敢抗命!」

 

  「皇帝陛下……要小人保護好王爺……」

 

  謝王咬緊牙,不知道副官竟私下接了寧宗的信,寧宗一定又把他當作小孩子,再三請託副官大哥多多關照小謝。

 

  「阿濃,撐下去,軍營就要到了!只要你活下去,本王就不跟你計較!」謝王隻手按住男人的心口,湧出的血染濕兩人的軍袍。

 

  「小人喜歡王爺……您和貴人們都不一樣……把人當作人……」

 

  「這哪是恩寵?這是做人的道理!」

 

  「真想再看一次……您為三軍所跳的戰舞……這世間怎麼有這麼好看的人兒……」

 

  「只要你活下來,別說一支舞,我什麼都賞給你!」

 

  男人握住謝王的手,露出他們初識的憨厚笑容:「我知道死在王爺身邊,您一定不會虧待我妻小……您就是……這麼溫柔的人……」

 

  「不准走……拜託……求求你……啊啊啊!」

 

  男人在他懷中死去。

 

 


  謝王南歸後,親身到男人家中送喪帖。病榻上的老母親得知兒子戰死,當下嚥了氣,餘下雙目泣血的妻子和茫然的稚兒。

 

  天下太平了,這個家也毀了,朱門仍舊笙歌不息。

 

  皇兄,你知道嗎?這世道一點也不公平。

 

 

 


  蘇青禾遙記孩時,曾有相師跑來蘇家磕頭,一連三天,說要給小公子算命。蘇夫人看老人家年紀這麼大了還要出來扮戲討錢,覺得可憐,就請老人家進來休息。

 

  那時他故意穿妹妹的裙子給老相師奉茶,瞎子相師倒是一眼看穿。

 

  老相師沙啞說起天機:「夫人,令公子是乞丐命。」

 

  蘇家下人大怒,蘇家可是首富,怎麼可能?

 

  老相師不肯改口,直說小公子日後會為了所愛拋下一切,到頭來一無所有。

 

  蘇青禾生來擁有許多,不太明白什麼是「沒有」和「失去」。

 

  蘇夫人當下遣退左右,肅穆向老相師請示。在大夏,「乞丐」的意義遠不只有討飯那麼簡單,因為開國皇帝就是乞兒出身。

 

  「二十年內,國家會出亂子,令公子實屬真龍天子。」

 

  蘇夫人隱隱知道這個國家的祕詔,蘇相接相位時,奉太史就向他提了句。若是皇族沒了,由相國之子繼承國家。蘇相回道:呸呸呸,你這張死烏鴉嘴!

 

  「夫人,令公子若是沒有拿下所有,就會失去所有,包括偌大蘇家。」

 

  蘇青禾反問老相師:「只要犧牲我一人,就能保住國家和人們嗎?」

 

  老相師老淚縱橫:「真善良……不該薄命,不應該啊……」

 

 

 

 


  蘇青禾還記得母親當時蒼白的面容,為了讓她安心,他能遠離朝堂一步是一步,但與寧宗謝王兩兄弟交好的他,不可能真正走得開。

 

  謝王嗤笑道:「為了我們兄弟?你是為了我大哥吧?」

 

  蘇青禾以為,寧宗從來沒有見疑過蘇家,對蘇家有情義在。皇帝是他父親親手帶大的孩子,等同半個蘇家人。他每每進宮面聖,寧宗必定盛宴款待,惹得御廚王嬙故意在他耳邊埋怨:又是蘇公子、只有蘇公子。

 

  寧宗柔軟的嗓子同他聊著人們、蘇家,總是脈脈對他說:「青禾,你怎麼這麼地好?」

 

  寧宗藏不住感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而蘇青禾始終顧忌著南方人篤信的命運,從來沒能掀開寧宗覆面的薄紗,沒能更進一步。

 

  他終是成了親,蘇家廣發喜帖,席開半郡,與人們共襄盛舉。四方賀禮也跟著湧入蘇府,包括京城的皇帝陛下送來的賀禮。

 

  蘇青禾從阿朋手中小心翼翼拆開那不足巴掌大的禮盒,拿起西洋手鏡,底下還有一枚彩箋──青禾,無獨有偶,百年好合。

 

  蘇青禾把手鏡按在心口,久久無法言語。

 

 

 

  蘇青禾醒來,竹棚空無一人,他想起身去找那個他從王府帶走、應該緊抓在手上的寶物,卻使不出力。

 

  這時,門板咿呀開啟,敦厚的嗓音喃喃:「別壞、別壞,請再撐幾天給我們遮風」。腳步聲往他接近,然後輕軟的棉布覆上他。

 

  「青禾。」

 

  蘇青禾聽見這聲輕柔的呼喚,安心不已。

 

  「村子剛好有個休業的老大夫,我請他過來看過。他給你下麻藥,可是眼力不夠,你傷口只得我來縫。等下藥效退去,你可能會有些疼,所以我買了點糖回來。唉,什麼都要錢,青禾,民間生活實在很不容易呢!」

 

  他們逃亡時只有簡便的睡袍,劍也被棄在暗道,蘇青禾才想著寧宗花用怎麼來,模糊睜開眼,看見寧宗短到頸後的髮,露出肉實的短脖子。

 

  「陛下……頭髮……」

 

  「啊,我出外剛好碰上河邊有個老嬤嬤,要給名媛收作假髮。她說蘇州人日子好過,不賣頭毛,才到信州來看看,可惜信州婦人日子苦,頭髮理得比男子還短。遇見我終於可以收工了,我留的頭髮足足可以做三頂。青禾,你真是我的福星,只要你在身旁,什麼壞事都會否極泰來。」

 

  蘇青禾看著寧宗由衷的笑容,胸口微微發疼。

 

  「青禾敢問,陛下不生我的氣了?」

 

  寧宗故意板著臉道:「很生氣呢,我回去一定要揍小謝一頓,叫他把帝位還來。而你……對你嚴厲說話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我根本無可奈何。」

 

  寧宗看著雍容的大家公子因他落得像擱淺的魚,他連責罵也捨不得,只想把蘇公子好好地還給相爺和他夫人。

 

  蘇青禾從棉布探出倦怠的眸子,寧宗伸手撫了撫他額際:「餓了吧?我馬上作飯。你別擔心,我手藝還不錯,吳錯也說我煮的菜好吃呢!」

 

  蘇青禾卻拉過寧宗的手,讓他失足跌坐在床被上。

 

  「青禾?」

 

  蘇青禾靠上寧宗的肩頭:「陛下,我有些冷。」

 

  「啊,我聽船伕說,今年河水比往年涼冷,現在還補得到冬魚……青禾?你怎麼……嗯……」

 

  寧宗閉上眼想,不行、不可以,有婦之夫、相爺獨子,最後卻只是發出得償所願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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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別管基不基,我先說,這篇是狹義的BE,無法接受的親親,可能要迴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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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