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門喔!」
「阿爸,怎麼了?」喪門回眸而來。
「我跟你媽咪等一下要去殯儀館待命,明早再來接你。」
喪門聽到父母要走,剩下他獨自待在陌生的地方,怯怯望著他們,讓他比較像個平凡的孩子。
「別這樣,怪可憐的。」
「爸、媽,你們把我一個人留在工作場所,這樣是犯罪。」
「開口閉口就是犯罪,早知道就不跟二少爺借法律書給你看。」喪父被妻子推了一把,過去把小寶貝攬到懷中,把委屈的小臉蛋揉一揉。「阿門,你今嘛五歲,爸爸已經五十多歲了,再飼你也沒幾年,你要比別人家的囡仔早點學會獨立,乖乖。」
「阿爸阿母要長命百歲,我會孝順你們。」
「孝順喔,這個我不敢想。」喪父怪笑一聲,看看這戶人家,不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喪門眼巴巴看著父母駛著小貨車離開。
他振作起精神,拿起棺材下的鐵盆想進屋去討水。
喪門發現鐵盆裡有少許的灰燼,但他爸媽又說這家人不燒紙錢,他覺得有點奇怪。
喪門踮腳按了三次電鈴,才有人出來應門,不是剛才潑辣的婦人,而是一個醉眼矇矓的中年男子。
「你好,我是喪記棺材鋪的助手,我叫喪門。不好意思,我想要盛水打掃靈堂,請問你可以幫我這個忙嗎?」
男人不發一語,低身從喪門手中接過水盆,踉蹌走向洗手台的位子,打開水龍頭。
「陳先生,阿嬤很擔心你。」
男人停下動作,驚疑反問:「你說什麼?」
「阿嬤很擔心你。」喪門複述一次。
「你看得見鬼?」
「我看不見,我是普通人。」喪門必須澄清世人對殯葬業的誤解,他家賣棺材,就是生意人爾爾,通靈則是法師的專長。
「那你怎麼知道死人的意思?」男人紅著眼問道,以為喪門又是一個來他家裝神弄鬼的可恨騙子。他應該聽妻子的話,省去迷信的宗教儀式,等死亡證明下來後,直接火化母親的遺體。
喪門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對方的質疑。
「抱歉,我無法向你說明,但我就是知道。」
內室突然響起女子的尖叫聲,喪門還以為發生命案。
「你在做什麼?你怎麼可以進來我家?髒死了!」
婦人暴怒現身,揮舞著金漆彩繪的十枝長指甲,要把喪門轟出門。
男人虛弱地勸道:「不要這樣,他只是小孩子。」
「老公,你怎麼可以讓他進來啦!我不喜歡外人出入我們家啦!」婦人面對丈夫,陡然變臉,換成小兒女撒嬌的姿態,讓喪門大開眼界。
「對不起,我看他和『妹妹』一樣大。」男人哀傷地說。
婦人臉色一變。
「先生,請節哀。」喪門猜得到男人口中的「妹妹」是這個家失去的女兒。
「那些法師說她還在這個家,我媽才會生病不肯去醫院……那些該死的神棍……」男人嚎啕出聲,婦人過去安撫丈夫,看似溫柔體貼,嘴邊卻是火上加油的咒罵。
男人哭了一會,止住聲,用複雜的眼神看向喪門。
「你說……我女兒……真的還在嗎?」
喪門才想重申他是凡人這件事,冷不防被婦人潑了一身水。
「出去!立刻!」婦人毫不留情,把滿身濕的喪門趕出門外,碰地一聲,鐵門上鎖。
喪門無奈脫下濕外套,當作抹布擦拭靈堂。大致打掃過一輪,才靠著可以遮風的棺木,稍微休息一下。
半夢半醒間,喪門感覺到熱度。他睜開眼,看見身旁燃燒著火光。
喪門驚醒過來,連忙用濕衣服撲滅紙錢堆起的火堆,沒想到因而撲抓到一枚女童造型的紙紮娃娃。
喪門把紙娃娃捧在手上,紙娃娃的黑眼珠怔怔看著他。
他饒富感情地說:「原來妳在這裡,我找了妳好久。」
喪門費力整理靈堂,有部分也是為了找出失蹤的紙紮娃娃。
他父母說金童不見了,而他來的時候,連玉女也從靈堂消失。喪門直覺有古怪,異常和異常疊加,多半是出事的前兆。
「妳為什麼要燒我?我做錯了什麼?請告訴我。」
紙紮娃娃娃沒有反應。
「不是我這個人……妳燒的是『金童』?」
喪門恍然大悟,明白偷走紙紮金童的「犯人」是誰了。
「原來如此,沒有燒紙錢,盆中卻出現灰燼。消失的金童是妳燒掉的對吧?『妹妹』,妳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喪門凝視著好像要哭出來的小娃娃,想通了她無法言說的意涵。
金童玉女是代替生人侍奉亡者的象徵物,玉女在,而金童亡……
──媽媽要殺爸爸。
就在這時,喪門聽見屋內傳來男人的呼救聲。他衝進屋內,正看見婦人正用麻繩勒住男人的脖頸,男人因為醉酒無法反抗,已經陷入昏迷狀態。
喪門大喊:「住手!」
婦人殺紅了眼,看見喪門這孩子,不怒反笑。
「又是你……你怎麼進來的?」
「妳關門的時候,我在門扣塞了牙線。」喪門坦誠以對,他只是想半夜偷偷進來上廁所,沒有別的意圖。
「我知道你,雖然那兩個老傢伙說你是他們兒子,但你其實是傳聞中無所不知的陸家神子,對不對?」
「妳誤會了,雖然我跟爸媽一點也不像,但我真的是他們的小孩。」喪門知道自家父母有些缺心肝,但他還是很喜歡無良的爸爸媽媽。「而且,妳不覺得把神子的稱號放在一個孩子身上,好像要他承擔天地的重擔,是不是太過沉重了?像我們庄頭都叫他『四少爺』,孩子就是孩子。」
婦人沒有理會喪門的感慨,獰笑道:「只要殺了你,就沒人知道我的事。」
喪門直視婦人的瘋狂雙眼,無感瀕死的危機,只看見真實。
「妳是說妳親手謀害女兒和婆婆的事嗎?」
「你果然什麼都知道。」婦人抽起預備的開山刀,朝喪門步步逼近。「真可憐,你會死在這裡,都是你不好,你知道太多了。」
婦人的刀就要往喪門可以輕易掐斷的細嫩脖頸劈下,密閉的窗戶突然爆破開來,暴風湧入,幾乎將整個家掀起。
婦人被詭異的風勢逼退三大步,被趕出可以傷害到喪門的距離。
「什麼人!」
窗外無人,喪門卻隱隱聽見一聲清靈的笑語。
「吾乃陸家風水師。」
喪門報了警,但就像他爸媽所說,沒有警察過來。
直到天亮之際,小貨車隆隆到來。整夜沒睡的喪門惺忪看著看慣的掉漆車身,總覺得有什麼不一樣。
「喲喲,小星星,沒被虎姑婆吃了去?」
喪門搖搖頭。他不太記得夜半的凶殺案。他清醒的時候,已經被抱到靈堂的小凳上,身上還蓋著一件柔軟的黑布毯。
「你放心,爸爸媽媽已經請來高人,可以回家睡覺啦!」
喪門睏倦非常,任由父親抱上車。他半瞇的眼看見貨車的後車廂跨出一雙長腿,手持長劍,青衫翩翩。
「阿君哦,這裡就勞煩你啦!」
青衫人嗓子清雅,語帶歉意:「喪伯喪姨,你們說自備了金童,可我怎麼也找不到合適的『玉女』,只得找我家小老四來充數。」
「哎喲,這喪事棚子能得您和四少爺光臨,真是榮幸之至、榮幸之至。」
喪門聽見清靈的笑聲,從車窗望去,青衫男人背對著他,肩頭高抱著一名紅裳小女孩,粉脣塗上艷麗的胭脂,帶著不符年紀的嫵媚。
喪門伸長脖子,想多看「她」幾眼,可惜對方恰好別過臉,跟著父親走遠。
「阿門,伊就是陸家四少爺,和你同年。」
「真可惜,要是阿君早點來,你這個金童配伊那位小玉女,就能把你們兩隻放在桌上一起拜。」
喪門心頭升起一股難言的衝動,想要下車追去,多看對方一眼,一眼就好。眼皮卻不敵睡意,在父母的調笑聲中睡去。
後來喪家兩老告訴喪門,本以為只是惡毒媳婦的八點檔,卻在家中發現與婦人有染的警察屍體而變成驚悚片。
丈夫知道枕邊的妻子就是謀害他母親和女兒的兇手,精神崩潰;而那位婦人認罪的時候,只是對警方嬌笑:「就差一個。」
喪家兩老沒想到閱人無數,竟會碰上偽裝成奧客的神經病,慶幸拍著胸脯,難怪那瘋女人會答應喪門留下,小寶貝差點成了邪道修煉的祭品。
喪門想起他得救的神蹟:狂風與窗外映入的星月,似乎還有一雙溫柔抱起他的臂膀;以及那天回去所做的夢。
夢中的「他」說著同一句話,像是祈求原諒的道歉,一遍又一遍。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夜半醒來,喪門怔怔看著他獨睡的小房間以及窗外的星,好奇怪,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不見了?
早已習慣孤身的他,不知為何,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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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又會忙一波,我跟親親大概要等八月見了
要小心防颱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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