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一眨眼過去,足以讓一團粉肉長成冬瓜大的孩子。

 

  喪門一個孩子,生活圈不是父母就是死人。沒有比較的對象,他不覺得有什麼匱乏,只是他夜半醒來,站在窗邊看星星的時候,會有一些些寂寞。

 

  他的生活相當平靜,直到有一天,總愛在外頭遊蕩的父母一反常態,早早回到家。父親關上大門,熄滅家裡所有燈火,母親把他緊緊抱在懷裡。

 

  喪門看見窗外亮起一片刺目的火光,殺聲四起,嚷嚷著要「替天行道」。喪門不知道外頭的人要殺的是誰?他們頭上的天又是哪個天?只是對突如其來的變動感到害怕。

 

  「阿門喔,免驚啦,陸家可是咱庄頭的守護神,天地無敵。」喪父守在門邊笑道。

 

  喪門可以在黑暗中視物,父親的愁容不是這麼說的。於是他鑽出母親的懷抱,走向父親所在,伸手攬住父親雙腿。

 

  喪父抹了抹佈滿皺紋的老臉,自言自語嘆道:「我以為親手為換帖兄弟收過屍,我也無敵了,但我終究只是凡夫俗子。要是廷君和小少爺們有個萬一,我這世人再也不做棺材。」

 

  「阿爸。」

 

  喪父捏了把喪門的小臉,不信神的他忍不住說出軟弱的祈願。

 

  「如果世間真有神明,懇請保庇陸家的孩子活下來。」

 

  「好。」

 

  喪父怔怔望著回應的喪門,隨即喪母奔跑過來,一把捂住喪門的嘴。

 

  「憨子,你應什麼話?說你是凡人就是凡人,自古以來,白仙、風仙,有哪個神明有好下場?」

 

  喪門帶著恍惚的歉意回道:「可是阿母,很久很久以前,我『已經』答應了……」

 

  「我不管,你是阮子,我才不願讓給天,啊啊啊!」

 

  雖然高人早說了伊不屬於人世,他們夫妻也以為時到時擔當,但六個年頭過去,人心總會變卦。

 

  喪門並不喜歡變化,但這是人間世的常態,也只能體諒接受下來,在母親的嚎哭中昏睡過去。

 

 

 

 

  喪門不知道睡了多久,聽見呼喚,睜開眼去看。有一名青衫男子,五體伏地,跪在他床前。

 

  「星君大人。」

 

  青衫男子自稱是陸家的子弟,陸廷君。喪門生在義頭庄,對這個村人天天景仰喊著的名字耳熟能詳。

 

  喪門莫名感到悲哀,他父母口中的高人、庄頭的活神仙,在天道底下,最終也只能跪下來求。

 

  「廷君早知天命,但六年的養育之情,伊已經是我放不開的心肉。無論如何,即便背棄陸家千年的信仰,把您牽連進毀滅的輪迴,我也要賭這一把。求您了!」

 

  喪門凝視著伏身悲泣的青衫男子,聽見自己哀悽開了口。

 

  「如果偌大世間保不住一個他,那我存在有何意義?」

 

  青衫男子停止哭聲,身子突然抽動一陣,手腳像是被纏上絲線不自然地抬起,低垂的頭臉發出一聲詭笑。

 

  「可惜你因『他』粉身碎骨,千年流離,他也依然是我的小偶人,星君。」

 

  喪門感到一股近乎恨意的憤怒:「放肆!」

 

  「我沒有惡意,只是陳述事實:你沒有勝算。」

 

  對方突然用力掐住「自己」的脖頸,喪門大叫「不要」。對方就是用行動告知喪門,以「它」的無上身分,毀去幾個微不足道的小偶人就是這麼簡單。

 

  「星君,既然你淪落凡塵為人,人即是我的所有物。你且看著,我如何掐捏住你倆的命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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