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沈自清早上一醒來，就是上網，關鍵字打下去。

 

　　沒有，什麼消息都沒有，「林洛平」這個名字彷彿石沉大海，不管是新聞報導還是流行歌的討論區，都不見他的蹤跡。

 

　　沈自清嚴肅盯著手機螢幕，該不會發新片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迷夢？

 

　　「大哥、大哥！」沈自清沒關房間門，小表弟和小表妹闖了進來。

 

　　「等一下，我馬上出去。」沈自清收起手機，今天再去學校質問那個笨蛋。

 

　　「大哥、大哥。」兩個小的還是叫個不停。

 

　　「怎麼了？」

 

　　「電視出現一個很像你的人。」

 

　　「什麼？」

 

　　沈自清快步走出房間，客廳的大電視正在播報晨間新聞，是直播記者會。

 

　　沈自清看著那個站在台上微笑、儀表翩翩的男孩子，不就是班上那隻企鵝笨蛋？

 

　　林艾書……應該稱作「林洛平」，沒有戴眼鏡，穿著一身素雅的白衣，拿起麥克風，對攝影機綻開明媚的笑容。

 

　　「謝謝各位記者哥哥姊姊過來，我就要發行新專輯，請大家多多指教了。」

 

　　影劇線記者們紛紛提問：「林洛平，你為什麼選在六點開記者會？是不是有什麼現實的考量和顧忌？」

 

　　「因為我等一下還要上學。昨天遲到了，很不好意思，今天一定要準時去學校。」

 

　　「哪一間學校？」

 

　　林艾書口中那個「二」還沒說出來，就被旁邊的經紀人大叔擋下。

 

　　記者又問：「你都沉寂兩年多，為什麼突然冒出來？」

 

　　對於這個帶有幾絲惡意的問題，林艾書只是傻笑回應：「因為我要繼續唱歌，請多多指教。」

 

　　剛才出言不遜的記者突然發出慘叫，好像被某個少年保鑣過肩摔。直播停了一會，畫面又回到林艾書可愛的笑臉上。

 

　　經紀人大叔出面趕人：「好啦，時間到了，再拍下去要收費了。」

 

　　林艾書抬手對鏡頭揮了揮。

 

　　「對不起，讓大家久等了，我回來了。」

 

 

 

　　直播結束，沈自清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一起揮著手，小弟妹仰頭看著他。

 

　　沈自清收回手，摸了下臉，他該不會也跟著傻笑吧？

 

　　「原來他就是偶像林洛平，長得跟大哥好像喔！」

 

　　「你們認識他？」

 

　　周弦和方矩用力點頭。

 

　　「林洛平唱歌很好聽，但媽媽說他年紀太小、歌太悲傷，不希望他在演藝圈那種大染缸混下去。後來他受了很大的委屈離開，媽媽知道了很難過。」

 

　　「難怪媽媽很難過，因為林洛平長得像大哥啊！」

 

　　「和大哥一樣帥！」

 

　　沈自清蹲下身，給兩個小弟妹揉頭，他們瞇著眼靠上他肩頭。

 

　　沈自清聽了小表弟妹的話，只想著兩件事：小阿姨排斥演藝圈，以及某人受了委屈。

 

　　「哎呀，怎麼抱成一團？」

 

　　已經換上套裝、挽好髮髻的小阿姨，帶著笑，嬌媚走來客廳。身後跟著正裝打扮的姨丈，夫妻倆一前一後牽著手，坐上餐桌才放開手。

 

　　「媽咪、爸爸，電視出現一個很像大哥的人！」

 

　　沈自清說：「也沒有很像。」

 

　　沈秀惠兩手輕拍：「一定很帥。」

 

　　「不要一直評價我的長相。要拿牛奶出來嗎？」沈自清看小阿姨到廚房蒸饅頭，走到冰箱前拿飲品。

 

　　「好，還有豆漿。」小阿姨笑咪咪的，好像昨晚沒發生讓她低潮整夜的事。「老公，我們自清很帥吧？那挺拔的身形，就像你呢！」

 

　　姨丈正在排碗盤和杯子，聽見妻子的話，整個人頓住。沈自清和兩個年幼的弟妹齊齊看向前軍官退伍、力行誠信和榮譽的應長官會怎麼回答。

 

　　姨丈回道：「對。」

 

　　「姨丈。」沈自清受不了地反應。姨丈也太愛小阿姨了，不惜昧著良心扭曲事實。

 

　　這就算了，小表妹還啜泣幫腔：「大哥，你要明白，媽媽和爸爸把你一個人托付給外公外婆，是多麼不得已的決定。」

 

　　小表弟跟著哭：「這些年來，我們真的好想念大哥！」

 

　　「夠了。」沈自清哪裡不知道這家人在玩什麼把戲？

 

　　一家人就這麼熱熱鬧鬧吃著早飯，氣氛很歡樂。

 

　　沈自清趕早自習，是最早離家的一個。

 

　　他推開大門，回眸望去：「我出門了。」

 

　　「路上小心！」

 

 

 

　　沈自清又是最早到校的學生，不過教室已經有老師在了。

 

　　季老師一身不變的白襯衫，站在教室前方的講桌。

 

　　昨天江流湍空手劈講桌之後，打完康樂股長遴選之籃球比賽回來，教室已經換上全新的講桌。新講桌結合液晶電腦和音響設備，非常之高級，桌腳不免俗刻上贊助人的大名──林氏企業贈。

 

　　沈自清聽見講桌內建的喇叭傳來熟悉的笑語。

 

　　──我就要發行新專輯，請大家多多指教了。

 

　　沈自清研判，季老師正在看早上那場莫名其妙的笨蛋記者會。

 

　　季老師發現沈自清，抬起頭來，一貫溫柔的神情。

 

　　「自清，早。」

 

　　「早。」沈自清別過臉，刻意避開季老師的視線入座。

 

　　沈自清很難不發現桌上多了一隻立體企鵝折紙，肚子寫著他的名字。

 

　　沈自清轉頭看去，班上每個同學都有企鵝。但別人的企鵝多是瞇瞇笑，只有他這隻眼神跩個七八百萬，還有金色的頭冠。

 

　　「喂。」

 

　　「嗯？」季老師又露出睡眠不足的恍惚笑臉。

 

　　「這是什麼？」

 

　　「名牌，老師想要先放一個月，讓大家好好認識彼此。」

 

　　「你又熬夜做這種東西？」

 

　　「別擔心，老師有回家睡覺。」

 

　　「誰擔心你？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名牌放在桌上很礙事，而且同學的名字看過一遍不就記起來了？」

 

　　「自清，你都記起來了？」

 

　　沈自清繃著臉不想承認，連班上同學群組裡的ID他都一清二楚。

 

　　季老師垂著眼，柔聲說道：「像老師需要把你們名字寫個十來遍才能記牢，團體活動之中，你且放慢腳步等等大家。名牌也可做為一種提醒，增班考試我們班同學有許多忘記寫名字就交卷，老師改得有些困擾。」

 

　　「連自己名字都忘記，不就是笨蛋？」

 

　　「可是你不覺得大家很可愛嗎？」在季老師眼中，七班同學就跟他手作名牌一樣，是一群跟他搖擺撒嬌的小企鵝。

 

　　「不覺得，神經病。」

 

　　早自習時間快到了，同學們陸續進教室。有其他人來分散季老師的關心，沈自清著實鬆了一口氣。

 

　　「老師早……嚇，這什麼，企鵝耶！」

 

　　「上面還有名字，太神奇了！一定是小精靈做的！」

 

　　「吉上加吉。」

 

　　七班同學七嘴八舌討論企鵝名牌，季老師在講台上微笑不止。

 

　　沈自清痛苦地捂住耳朵：「安靜，吵死了！」

 

　　「清哥──」

 

　　沈自清看著笨蛋們的注意瞬間刷向了他，讓他背脊一片發毛。

 

　　「清哥大大，你早上去開記者會吼，對不對？」

 

　　「用腳底想也知道，那個又不是我。」

 

　　早自習鐘聲響起，有個人影哭哭啼啼衝進教室，說偶像，偶像就到。

 

　　「差一點就遲到了，嗚嗚嗚！」林艾書淚眼婆娑，胡亂地往沈自清方向跑去。

 

　　「滾，給我滾。」沈自清不想林艾書臉上的鼻水噴到他的企鵝名牌，伸手護住企鵝。

 

　　「這什麼？」林艾書被企鵝名牌吸住目光，哭也忘了。「阿清，是企鵝耶，嘎嘎。」

 

　　「嘎屁，你也有，在你桌上。」

 

　　林艾書這才回到自己座位，看著揚翅的小企鵝，眼淚又掉了下來。

 

　　前座的同學默默遞上面紙，林艾書接過，擤了一大團鼻水。

 

　　「大家好，我是林艾書。」林艾書捧起企鵝立牌，再次慎重地向同學自我介紹。

 

　　七班同學熱情接話：「興趣是唱歌，綽號是小愛！」

 

　　「嘎嘎！」林艾書用力搖擺雙手，好開心。

 

　　中央前排的嬌小少年說出一個明眼人都該發現的事實。

 

　　「老師，企鵝是你做的吧？」

 

　　季老師點點頭。

 

　　「老師小時候看書裡介紹，在冰天雪地的極地環境，未有配偶的成年企鵝會照顧族群中年幼的小企鵝，相當感動，老師便以當企鵝為職志。直到高中，老師才知道人類不會變成企鵝。」

 

　　沈自清一陣無言，難怪季老師會和這個班級那麼合，因為以前也是個笨蛋。

 

　　「人類不會變成企鵝嗎？」林艾書一臉震驚，「阿清！」

 

　　「你在驚訝什麼？幹嘛硬要帶上我？我們又不是同類。」

 

　　季老師溫柔地為林艾書解圍：「艾書，雖然人不會變成企鵝，但我們可以學習企鵝的精神，勇敢面對環境的挑戰。」

 

　　「老師！」林艾書看著季老師，好不感動。「所以老師就是企鵝哥哥，對不對？」

 

　　「老師也當過白兔哥哥。」季老師點點頭，目光略略轉向沈自清。

 

　　沈自清錯了，這男人應該一直都是個笨蛋才對。

 

　　「那麼，為了區別一般的老師和我們老師，我們叫老師『企鵝哥哥老師』好了。」有同學提出一個沈自清認為浪費能量的想法。

 

　　七班一致贊同。

 

　　「太長了。」沈自清一人反對到底。

 

　　「那麼，企鵝老師哥哥？」

 

　　「哪裡變短了？只是改變排列組合吧？你們為什麼要執著於企鵝？不要再討論這種事，快點上課好嗎？開學到現在，只有我們班還沒上過課不是嗎？你身為老師還笑什麼笑！」

 

　　季老師笑得好生溫柔：「自清，你很期待老師上課嗎？」

 

　　放眼全教室，只有沈自清拿出課本和紙筆，課本也已經標記好預習的筆記，看在季老師眼中格外認真和乖巧。

 

　　「夠了，不要再關注我的個人感受！」

 

　　「阿清，你不想老師當哥哥嗎？」

 

　　「叫他哥哥，他就會變成哥哥嗎？我不需要這種虛假的關係來充填空虛的生活！」

 

　　「可是清哥，你都不好意思喊我們班導一聲『老師』，我們才會想幫老師取暱稱。」

 

　　沈自清像是被戳中什麼，破音大叫：「我哪裡不好意思了！」

 

　　「我們可是為了你，在群組徹夜討論喔！」

 

　　沈自清拿出手機，滑開他從昨天加入之後根本無視的班級群組。

 

　　今天，04：30

 

　　──月老仁：清哥是不是討厭導哥吶？

 

　　──小精靈：好像是……清哥常常瞪著導哥。

 

　　──LOP之小愛：對不起，阿清只是不好意思，他很喜歡老師。

 

　　──七班群眾：所嘎！

 

　　今天，07：50

 

　　──LOP：你們都給我去死！

 

　　沈自清暴起，七班同學大風吹往江流湍的位子跑去，只有林艾書這個最該死的罪魁禍首還坐在原位對他憨憨笑。

 

　　「你們三更半夜不睡覺在幹什麼？不要隨便論斷他人的情感！而且你們不是早就取好暱稱了！」

 

　　「阿清，什麼暱稱？」林艾書睜大眼問。

 

　　沈自清滿腔怒火碰上林艾書這個一臉狀況外的笨蛋，瞬間滅了七成。

 

　　沈自清沉著臉說明：「導哥，導師哥哥。」

 

　　「啊！」林艾書兩手一拍，露出恍然大悟、晴空燦爛的笑顏。

 

　　同時間，學校廣播響起──

 

　　「請各班康樂股長到學務處。」

 

　　「康樂！我、我！」林艾書匆忙蹦起身，然後一頭撞上沈自清的鼻子。

 

　　七班同學「啊」了一聲，這一撞，看起來很痛。

 

　　沈自清捂著臉，強忍住殺人的衝動。

 

　　「阿清，對不起，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快點去辦公室。」

 

　　「好。」林艾書往教室門口走去，還沒出教室，又掉頭回來。

 

　　「怎麼了？」

 

　　「阿清，我不敢一個人去……」林艾書低頭求助。

 

　　沈自清看著林艾書，在「大卸八塊」和「同歸於盡」之間，選擇長嘆口氣。

 

　　「走吧。」沈自清給林艾書招招手，林艾書開心仰起頭，快步跟上。「導哥，我們去辦公室一趟。」

 

　　「好。」季老師溫柔應下。

 

　　兩人走後，七班群組「七七孔加加」亮起新訊息。

 

　　──月老仁：清哥真的很疼小愛啊！

 

　　──江流：就是說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