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地獄待久了，再堅定的道心也會動搖，出現生時眷戀不已的幻聽。

　　「哥哥……我要找哥哥……」

　　這讓他們想起從前才到腰際的小師弟，也是哭成淚人兒，喊著「師兄、師兄」，多麼好欺負，又令人捨不得放下。

　　「哥哥……哥哥……」

　　鬼哭聲再次響起。

　　「等等，好像真的有人在哭。」一群白影不再藏在爛泥中，一二三四五六，浮現而出，吱喳談論起不遠處的哭聲。

　　「這裡是十八層地獄，所以應該是『鬼』吧？」

　　「隨便啦，反正一定是大壞蛋才會掉到最底層，不用管它。」

　　「可是大壞蛋也有兄弟嘛。」

　　白影群起往哭聲源頭挪近，想看個究竟。

　　遠遠地，白影們發現一名燒成焦炭的黑肉鬼，扭動幾乎失能的四肢，像隻無頭蒼蠅爬行。

　　「好痛……哥哥，救我……」

　　任憑它怎麼哭喊，都沒有人理它。

　　「怪可憐的。」

　　「總讓人想起小七。」

　　「唉。」

　　「不知道到天上，有沒有好好吃飯？」

　　「小白點點呀……」

　　本來白影還想對黑肉鬼多觀望一會，不要冒然出手，干涉陰曹的刑罰。沒想到上頭突然降下許多肉點，噗通噗通掉進爛泥中。

　　肉點原來是囡魂，就落在黑肉鬼的不遠處。鬼可食鬼，小鬼們在瘋鬼的嘴邊，大概是保不住了。

　　「該死，又是哪個混蛋公差把小鬼丟下來！」白影們群情激憤，生來最痛恨魚肉鄉民的官員，死後又有一群想盡辦法要把判官大人拉下位子的愚蠢鬼官僚，沒品的鬼差一定是那些爛官的手下。

　　黑肉鬼停止哭泣，它沒有要吞食小鬼，只是用燒得變形的雙手，從泥中撈起不成形的囡魂。

　　它唱起歌來，像是亡冥的鎮魂曲，白影們沒想過那其實是天上的聖樂。

　　它懷中的小鬼們慢慢浮升上去，離開永世不得超生的地獄。

　　黑肉鬼唱完歌，突然栽倒下來。六名白影其中一個，衝上前去。

　　「等一下！」

　　白影其一回過頭來，委屈地說：「大家都喜歡好白毛，難道小黑毛不值得被疼惜嗎？」

　　「老六，不要人家燒成黑炭，你就移情到自己身上。師父明明也很疼你。」

　　「臭白點！」

　　拗不過鬧性子的老六，六個白影一起圍了上去，聯手洗去黑肉鬼身上被獄火烤出的焦皮。

　　扒開焦皮，白影們赫然發現，黑肉鬼竟是一個相當俊俏的少年郎，就和他們死時的小師弟差不多大。

　　少年茫然看著五官模糊的白影，仍是不忘家教：「哥哥們好。」

　　白影們不約而同地想：好孩子。

　　「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呆滯回道：「我叫小翊……」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幹了什麼好事？」

　　少年失神但仍然清楚記得自己的罪行：「殺人。」

　　「殺人喔……你家裡人沒有找法師超渡你嗎？」

　　白目的白影之一問完，被其它白影捂住嘴。

　　少年眼眶流下血淚，又瘋癲地哭了起來。

　　「哥哥……我要找哥哥……」

　　「別哭、別哭，你哥哥哪裡人？」

　　「天上……」

　　白影們面面相覷，以為少年說的是某個新興地名，沒有會意到少年所說的天，就是人們頭頂的那個天。

　　「找到之後，你要同你哥哥說什麼？」

　　少年怔了怔，徒留兩行血淚。

　　「對不起……」

　　少年動作太快，以致於白影們來不及阻止少年一道完歉，就從胸口抽出長劍，往自己脖頸抹去。

　　「定。」

　　泥中伸出暗紅色的荊棘，綑綁住少年雙手，及時阻止少年自戕。

　　白影們看向發出指令的那鬼，果然是它們朝思暮想的判官哥哥！

　　陸判信步走來，將手中的筆貫入少年低垂的腦袋，少年終於停止絕望的哭聲，閉目沉沉睡去。

　　「判官大人，這孩子是誰啊？」

　　「天界前太子，被你們師弟占去位子的倒楣鬼。」

　　白影全體定住。

　　「奉勸你們別無聊找孩子玩，他要是有個萬一，天上不會放過你們那個師弟。」

　　「什麼放過不放過？小七現在可是神了！」

　　白影們聽了陸判這話，著實感到不安。它們堅信只要小師弟到天上去，就不會再被愚蠢的世人欺負了。但要是神明其實也很蠢，欺善怕惡，那要沒人依靠的小七怎麼辦？

　　陸判揚起手，荊棘跟著他移動，要帶著不慎逃出火牢的少年離開地獄，又被白影們叫住。

　　「判官大人，您知道這孩子的哥哥在哪嗎？」

　　「就叫你們別多管閒事。」

　　「習慣嘛。」白派的宗旨就是管弱者的閒事。

　　陸判抬起頭，望了望天。

　　「拋下他，在天上享受榮華富貴。」

　　白影們聽了百感交集。

　　「你們本來也有這個機會，是你們放棄了。」

　　白影們想起在人間那段從未蒼老過的歲月，他們之所以年輕不變，因為是小師弟心裡所願。

　　「笑死人，不過永生不死，哪裡比得過小七？」

　　白影們說完，原本沉睡的少年突然嚎啕大哭，不再盲目哭求垂憐，只是悲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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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篇故事，兩相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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