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門致電給公會少徒課長,告訴他事件大致上解決了,感謝小時候常請他和祈安吃糖、最帥氣、最好心腸的明赫哥哥大力相助──陸祈安交代要這麼說的。
少徒明赫嘆道:「你們哪裡需要幫忙?」
「明赫,人類是群居動物,沒有人不需要援助,改天請你吃飯。」喪門真誠道著謝。
而一直為他們擔心受怕的晨陽小護理師,看見他們平安歸來,什麼也沒說,直接回到她的工作崗位。半日不見,她所負責的住院患者不停追問小護士妹仔去哪裡了,對她很是依賴。
喪門對著晨陽的背影喊道:「陽陽,我再請妳吃飯!」
晨陽頓住腳步,真希望喪門同學能稍微看一下場合說話,整樓層的人都看了過來,還以為他在追她。
「好。」晨陽回過頭,神色略帶無奈。
「說定了。」喪門露出笑。
晨陽雖說是千年的仙人,但還是擋不住大帥哥的殺傷力,心律不整好些會。這輩子認識公子和喪門同學之後,應該嫁不出去了。
只有喪門自己認為他用真心誠意在報答晨陽相救的恩情,沒察覺他的舉動讓站在他身旁因而矮上好大一截的花菱,幾乎要咬碎兩排牙齒。
花菱對喪門嗆聲:「你跟陸祈安搶走公會所有少女的芳心,還想搶我女人嗎?」
「小花,你誤會了。晨陽不是你的女人,我和祈安也沒有阻撓過你,是你自我中心的態度不受女孩子喜愛。」同是公會老字號商家傳人,喪門真心為花菱著想。
「隨便啦,總之你約大宮主吃飯,一定要找我去!」
「可是她比較想見到祈安。」喪門知道,晨陽會答應多半是想到他去陸祈安也會在。
花菱崩潰大喊:「那個男的到底有什麼好?」
「祈安哪裡不好?」喪門認真反問。
「真是瞎了狗眼,不跟你說了!」花菱甩著布包氣憤離開,無法理解怎麼誰都喜歡一個騙子?
喪門喊道:「小花,謝謝你來幫我跟祈安!」
花菱「啊啊啊」大叫,又折回來,從汗衫裡頭抽出一把木製的手鏡,遞給喪門。
「這是我老爸入贅花家的嫁妝,不論和心愛的人距離多遠,即便陽世與陰間都能看見對方,三折送你啦!」
「你是說陰陽兩隔嗎?」喪門垂目反問。
花菱能在晨陽面前戳她公子百來回,卻不敢對喪門說他自認的實話。
「喪門哥,陸家老四也病了很久,會長和大家……都怕你想不開。」
陸家道士是公會眼中的宿敵,但喪門和大家都好,沒有人不喜歡他。陸家老四死了算了,他本人死了好幾次,應該也對生死無所謂;但怕就怕喪門把自己埋進陸祈安的棺材裡。
「不會的,我保證。」喪門做出陸祈安平時笑鬧的俏皮表情,好像已經看開無常世事。
「那就好。」花菱鬆了口氣。
「親親,不好了!」
喪門轉身,大步衝過去,牢實接住踩到自己娃娃鞋絆倒的笨蛋前女友。
「福德,怎麼了?」
「哇哇,我媽咪叫我快點回家,不然要宰了我!」
「妳都沒有跟伯母說妳回國的事?」
「嗚嗚,忘記了啦!媽咪為大,我得回去了,你倆的福運突然『走了』,不知道壞上蒼會不會趁機來騷擾你們兩個?」
喪門本來想先回病房去看陸祈安,但眼見福德問也沒問他,逕自打手機叫計程車,只能伸手抓住她馬尾。
「我送妳回家。」
「可是我們不是分了?」
「少囉嗦,這種事不要一直提。」
「你要我當作沒這回事嗎?」福德睜大杏眸,很為難的樣子。
喪門無法為自己矛盾的言行圓一個道理,只是拉著福德往停車場走。
花菱第一次看見喪門傳說中的女朋友,真的不是掩人耳目的煙霧彈,還看起來很登對。
他不住喃喃:「陸公子,凡間好女子你看不上眼,偏要往天上求,上輩子風仙、這一世星辰,你命該如此。」
喪門把前女友載回家,快傍晚才回來醫院病房。他屈膝坐在病床邊,往後靠上陸祈安的背,深嘆口氣。
在福德她家郊區豪宅之前的一段公路都是賓館,等紅綠燈的時候,福德手賤去捏了喪門腰肉,喪門一氣之下把車子右轉到汽車旅館。兩人整整「休息」三小時,才整裝回到福德的家,跟快要殺人的李伯母打過招呼,然後打道回醫院。
每次喪門和福德開完房間,都會懷著罪惡感來跟陸祈安告解。陸祈安默默「收看」喪門腦中傳送來的性愛畫面,以他的本事也不是沒法不看,但不看白不看。
「真是,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麼好不好意思?」陸祈安忍不住取笑。
「祈安……」
「喪門,我們要誠實面對欲望,喜歡大奶並沒有錯。」陸祈安溫柔說著白爛的話。
「可是我和福德已經分手了……」
「不要分手不就得了?」
喪門只是扣著陸祈安的指尖,悶頭不語。
「你和阿福姑娘說的,並非事實。」
喪門告訴福德,只要有她在,陸祈安就會跑掉,所以她最好滾得遠遠的,永遠別回來。
喪門說得像是要把錯都推給福德,最好福德心死離開他,但福德卻樂吱吱跑去南洋海島度假,不受控制。
喪門哽著聲音坦誠:「祈安,我跟福德在一起很開心。」
「很好呀。」
「有時候……我會忘記你。」
喪門無法忍受他幸福生活,陸祈安卻一個人孤零零承受病痛,說好不分彼此,卻轉眼間拋棄了他。
「一直以來,我像個傻子無知地長大,都不知道你獨自承受多少苦痛。你才會在十八歲的盛年一夕病倒,我明明就在你身邊,卻沒有保護好你……」
「喪門,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選擇。」
喪門搖著頭反駁他早已預料的回答。
「這才是問題所在,你無法為自己選擇。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明明知道你個性如此,還相信你說的沒問題。所以不管你的話語多動聽,我一定要守著你,你才不會做出無可挽回的決定。」
陸祈安撫著喪門的臉,只是笑著。喪門不喜歡他這個反應,好像已經來不及了。
這時,病房門被撞開,司南颯醫師拿著一疊厚紙,氣喘吁吁來到病床前。
「找到你了!」
──抓到你了。
陸祈安從司南颯背後看見一條從上天垂落的絲線。上蒼藉由司南醫生的口,把祂的諭示送來他們面前。小人報仇,真是一刻也晚不得。
「我好不容易找齊你十八歲以後就醫的診斷資料,有同業為了你特別做了篩檢,事後卻怎麼也查不到你的行蹤。你一個有名有籍的大學生怎麼可能那麼難找?躲貓貓很好玩嗎?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
「這個『身軀』,我清楚不過。」
「你知道,你竟然知道……也是,陸家道士,無所不知。」司南颯想要嘲諷幾聲,卻忍不住怒火:「知道還不早點來醫院治療!」
陸祈安沒和司南醫生說明,他從高中就跑遍各大醫院,到處去試標靶,不管多少錢,只要活下去就好。到最後,醫生只是遺憾地說:「你弟弟的事,我們很抱歉。」
喪門反應不過來:「司南醫生,請問祈安怎麼了?」
司南颯深吸口氣,才能正常出聲:「末期,已經擴散到全身。」
「抱歉,我不明白……」喪門以為他沒有聽清楚。
「他不能出院,我會把他轉去重症房院。你……還有他的家人,要有心理準備。」
「不可能,祈安他才二十歲。我知道他身體不好,我會照顧好他,而且他說我們還有十年的時間……對不對,祈安?」
「什麼十年?他隨時……」
「司南大夫,你有喜愛的人麼?」陸祈安打斷司南颯的話。
「當然有,他千拜託萬拜託我把你治好,你要我怎麼去面對晴空!」
「那你捨得傷他的心麼?」
司南颯稍微冷靜下來,看著幾乎無法呼吸的喪門,才醒覺過來,他不該跑來當面質問病人,忽略病人家屬的心情。
陸祈安回應司南醫生的想法:「因為你是『他』的一步棋,星辰為證,事實再也無法更改。」
司南颯好像聽過類似的話,好像是他上輩子假裝應下司南的婚事,其實他已打定主意要帶著風仙姊姊離開島上到南洋生活,卻讓風仙姊姊以為他和司南情投意合,心碎遠走。
陸家道士沒有責備他,只是嘆道:上官小姐,妳也只是蒼天的棋子。
司南颯怔怔退開一步,想再說些什麼,病房門已經在眼前合上。
病房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喪門聽見自己的聲音,幾乎是帶著恨意質問。
「祈安,你又騙我?」
「是我不對,你可別真的拿刀捅自己……」陸祈安微弱笑了笑。
「你怎麼可以撒這種謊!」
喪門紅著雙眼抓住陸祈安肩頭,要他說個明白。陸祈安只是一股腦陪著笑臉,不時吞嚥著什麼。
喪門發現陸祈安的異狀,按捺住所有情緒。他這兩年照顧友人,陸祈安常常上一刻還談笑風生,下一刻就無預警發病。
喪門姆指扳開陸祈安的嘴角,溢出血絲。
「我沒事,只是有點想吐……」
喪門從床底拿出臉盆,扶著陸祈安,看他低頭嘔出血來。
醫生和護理人員趕來緊急處理,明明是發生在眼前的事實,喪門仍以為這是上蒼惡意的玩笑,等一下就會從夢中醒來。他夢過很多不好的夢,可能不小心把夢和現實搞混了。
但當喪門到浴間清洗陸祈安沾滿血的病袍和嘔吐物,看見洗手台上鏡子的身影,突然崩潰大哭。
陸祈安住院這段期間,他總在鏡子前自言自語: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
不會好了……
──喪門星君,那人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千年過去,什麼也沒有改變。
喪門伏地跪坐在冰冷的瓷磚上,無意識搥打自己,直到聽見有人叫喚他。
「喪門,你好了麼……」
陸祈安披著被單,因為站不起身,只能用雙手爬進浴間。
「你別哭……要死我早就死了……怎麼會等大夫來說才死……」
「那你為什麼會連話也說不好……」
「因為我冷嘛……」
喪門過去環抱住陸祈安,泣不成聲。
「你不要哭……我可是天地無敵大道士……區區小病,怎麼奈何得了我……」
喪門看陸祈安痛到發抖還得笑著哄他,從未後悔違逆天道獨衷一人的他,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都是我……啊啊啊!」
可他明知做錯了,還是緊抓著陸祈安,死也不肯放手,逼得陸祈安撒下一個又一個不可能成真的謊言。
「你只要再等一等……等我傷好……小星星和小道士再一起去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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