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前一週,沈自清會在學校多留一個小時唸書再去店裡。很煩的是,他一留,七班立刻跟進。
好在笨蛋們圍在一起開靜音玩電動,不敢打擾清哥大大溫習。
正當沈自清以為天下太平,廣播響起,傳來輔導室朱主任厭世的聲音。
「『清哥』,外校找,儘速至校門口處理。」
沈自清直覺這一去大概就回不來了,吩咐同學們跟又被校長叫去做雜事的季老師說一聲。
沈自清拎著黑背包到校門口,看見十來個學生,分別穿著一中、女中、附中各校的制服,他只認識前頭三個家商的男女,是他店裡的工讀生。
「你們來幹嘛……不准跪,莫名其妙!」
「清哥,請幫幫我們!」三人二話不說,立刻抱住沈自清大腿。
眾人哭哭啼啼告訴沈自清原委──他們學校的一個小學妹,叫「小芳」,因為看不慣打工地方的店長欺負新來的特教生,跟黑心店長摃上,結果被店長開除,薪水討不回來。
「小芳家裡只有中風的阿嬤,一家兩口就靠她工讀的薪水過活。清哥,你一定要幫幫那個可憐的孩子!」
沈自清沒有被說動,只有一張臭臉:「你們就為了這種事,考試前來煩我?我欠你們錢嗎!」
「嗚嗚嗚!」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沈老闆兇起來還是很可怕。
沈自清罵過之後,看了看這群學生,有的雖然穿著名校的制服,也是一副窮酸樣,應該是同一類人:窮人。
「這種蠢事,來一個代表就好,這麼多人是怎麼回事?」
「我們都是工會的成員,等一下要去小芳的店幫她聲援。」
「什麼工會?」
「Part-time工會,也就是工讀生工會。如果雇主沒有按時發工資,還是不保勞健保,我們都會一起去抗議。」
沈自清揚起眉,難怪這個城市的打工職缺比他老家的屎缺好得多。
「創立者是Jay,很多制度都是他弄起來的。有什麼問題我們都會問他,只是他最近比較少在線上。」
沈自清心想,真抱歉,因為期末考快到了,季老師的心思全在怎麼也教不會只會撒嬌的笨蛋學生身上。
Jay是網路上這群社會底層小可憐心目中的大神,可是他們找不到大神,只能來找現實中他們認識最強悍的人類。
「清哥,拜託,你出面,大人會怕。」
沈自清昂著俊容,眼神冰冷:「搞清楚,我可是資方,一群廢物!」
「嗚嗚嗚!」
沈自清把這群笨蛋的臉洗完一遍後,打電話叫湯主廚今天晚兩個小時營業,因為老闆和外場員工都不在。再把他店裡的領班叫來。
「金子,帶路。」
少女嬌滴滴地應下,對沈自清福了福身子,就知道沈大老闆絕不會袖手旁觀。
於是一群少年少女跟著他們的老大,浩浩蕩蕩去討回公道。
高中以下會出來打工不是窮就是沒人可以依靠,窮,概括大半可以被欺負的條件。
沒有窮過的人很難同理貧窮的困境──好不容易把生活維持在存活線上,一點意外的小風險,全家人就陷入一起去跳崖的境地。
沈自清記得外公曾去以前做工的老闆家裡,想要討回一些因工傷而不良於行的賠償金,因為他要上小學,什麼都要錢。阿公大概吃了一個月的閉門羹,某天晚上,一個醉醺醺的肥胖男人突然跑到他家咆哮,大意就是他阿公是不要臉的東西,害他工廠賠錢倒掉老婆偷客兄孩子去吸毒,都是他阿公的錯。
阿公一言不發,最後,男人扔了幾千塊到地上,悻悻離開。
「死要錢!」
對,為了一點錢,被羞辱至此也得含血吞下。這種日子過久了,總會讓人想,死了算了。
雖然沈自清長大後,私下給那個老闆蓋布袋打了一頓,有仇必報。但胸口那股鬱氣還是沒能消下,他知道這不是單一個案,而是社會結構性的問題,除非把所有廢物老闆都踩在腳下,自己當頭,否則他無法甘心。
他和這群窮小子有著共同的敵人,才會過來走這一遭。
不過到了他們說的黑心健康食品店,出乎沈自清預料,已經有人在了。有個拉著紅布條「還我薪水」的少女,還有另一個笨蛋少年。
林艾書堂皇穿著二中制服,一點也不知道避嫌,用力指向黑心店長的鼻子。
「把小芳的工錢還給她!」
少女小芳崇拜大喊:「『清哥』,加油!」
林艾書被誤認,非但不澄清,還開心地應下:「對,我是阿清喔!」
沈自清看著眼前的鬧劇,頭很痛,這是怎麼回事?
「天啊,頭家,你兄弟怎麼來了?」金子貼上沈自清私語。在蛋糕店打工,經常能看見林艾書這個明星級的美少年出入餐廳。
沈自清推開金子的俏臉,不耐煩地澄清:「就說他不是我兄弟。」
沈自清發現技巧性藏身在招牌後的江流湍,江流湍對他一笑,小跳步而來。
「怎麼回事?你們不是早回家了?」
江流湍食指抵頰:「那個女孩子好像把艾書少爺誤認成你,衝過來攔車。」
因為「清哥大大」在part-time工會小有名氣,小芳聽學長學姊說要找清哥幫忙,想說是自己的事,就先衝去二中找人。她可能以為只要是「老闆」就會坐在高級轎車上,陰錯陽差把正要上車的林艾書誤認成沈自清,風風火火跑上去申冤。
雖然林艾書是個從小沒有煩惱過錢的大少爺,但聽了小芳的冤情,立刻拍胸脯答應幫忙。
江流湍撫著臉笑看林艾書跟人理論,溫柔地說:「因為艾書少爺就是這麼一個善良的孩子。」
沈自清沒好氣地回:「因為他就是一個笨蛋。」
對方本來想要敷衍了事,想說不過兩個小孩子,但當他看見沈自清帶來的大陣仗,心裡慌了,惱羞成怒抓起林艾書的領口。
沈自清喝道:「放開他!」
「阿清!」林艾書看見沈自清,也不管人家揮舞的拳頭,喜出望外。
江流湍趁林艾書轉頭的空檔,用石子打歪監視器鏡頭,同時躍步向前,橫腿將男人掃落在地。
男人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連痛都喊不出來。
江流湍笑著說:「好可怕喲,人家是正當防衛喔!」
眾人安靜看著江流湍:可怕的是你吧!
林艾書大概以為問題解決了,開心地跑來跟沈自清討摸頭。
「阿清、阿清,我有沒有很帥?」
「完全不知道你在幹嘛。」
沈自清來這趟的目的就是為了討錢,結果垃圾人卻被打爆了,工錢八成要不回來。
林艾書倒是沒忘了這件事,過去簽了一張支票給小芳。
「小芳,這些錢妳先拿去照顧阿嬤,以後再慢慢還給阿清。」
少女九十度鞠躬:「謝謝清哥,我一定會還的!」
勞資糾紛由於林三少爺的介入,算是有一個完滿的收場。沈自清卻一直皺著眉頭,那個工會根本沒有幫上忙,結果只是強者單方面的施恩。
事件結束,林艾書也不回家,跑去沈自清店裡說要溫書。沈自清不得已放下生意,像是上輩子欠他一樣,過來包廂照顧笨蛋。
「你以後不要再這麼做了。」
「為什麼?」
沈自清沒應聲,林艾書心有所感,向他說明。
「我以前看我大哥,只要員工有困難,他都直接簽支票下去,說錢是最好的慰問。」
「她又不是你員工。」
「我大哥說,全國人民都是林家的人力資本,尤其是小孩子。每一個小孩子,林家都有責任培養長大。」
把國家當成企業精心經營,人們都說,林家大少是百年難得的生意人。
但是把利潤給員工而不給官員的林氏企業,在國內被政府百般刁難。林家認清時局,已經將大半資產轉移到國外,不打算再回來了。
沈自清想起那個在精神病院彈琴的男人,在這社會想要不怕死當好人,果然只有遭報應的分。
林艾書又說:「而且我不做,阿清也會幫她。」
沈自清不想承認,但就像為了應證林艾書的話,包廂外響起少女充滿活力的嗓音:「我是小芳,新來的實習生,請大家多多指教了!」
「錢不能白給,伸手久了只會變成廢物。」沈自清唸了句,林艾書只是望著他,「看什麼?笨蛋。」
「怎麼看都覺得阿清好帥氣。」林艾書笑了下,輕聲起音:「你知道~我知道~就是喜歡這樣的你~」
聽專輯至少有前奏可以心理準備,現場無預警放歌實在太犯規,沈自清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讀書。」沈自清鬆開失神去抓的手,回復理智的口吻。
「嗯。」林艾書聽話,低頭緊盯著他一個也看不懂的公式。
「算完這題數學再唱。」沈自清忍不住補充一句,「唱給我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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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期末、大考前都要來發一發勸世文。
成績、工作是證明自己的一種手段,這世界還有更重要的事,像是伸張正義啦、與心愛的人培養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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