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汝給鎮公所請假,在家照顧大病初癒的小寶貝。心裡煩就算了,還被仙子祕書嘲弄「總算像個媽媽了」。

 

  她的親親老公、一直以來身代母職的于新,因為連日承受過重的壓力倒下。但旁人眼中他只是一個給老婆養的無業遊民,無法理解于新生病的原因。

 

  曾汝感到無奈,光是攔住秋水衝去房間把于新拖下床就費了好一番功夫,更別提什麼都不知道的外人。

 

  曾汝想到把自己關在房裡的丈夫,不禁嘆口氣,繼續幫孩子洗澡。

 

  母子倆擠在圓形塑膠澡盆裡,黃小魚就算一而再被曾汝心不在焉的長指甲戳到眼角,還是努力忍耐沒有數落自己老母。只是原本由他帥爸親手服務、有如皇帝一般的高級洗浴服務變成洗抹布大會,忍不住委屈扁嘴。

 

  曾汝沒注意到小寶貝的怨氣,只是心疼地捏捏小魚的臉頰。

 

  「原本多肉呀,這一病都瘦了。」

 

  黃小魚嘖了聲:「依把拔的身材,我本來該是穠纖合度一條魚,會胖還不是遺傳到妳這個肥婆?」

 

  曾汝用力掐住兒子的肉頰,這可恨的孽子!

 

  曾汝捏完,想起某件要事,目不轉睛盯著小魚圓亮的大眼睛。那晚的事,曾汝仍是記憶猶新,她的孩子口中竟然吐出另一個男人的聲音,說沒有鬼她才不信。

 

  「小肉魚,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黃小魚揚高音否認:「哪有?疑神疑鬼,小心變成老太婆!」

 

  「死小孩!」曾汝使出胸部攻擊,小魚被肉團悶得嗚嗚求饒。

 

  「呼、呼……妳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無知才是福。」黃小魚好不容易才從曾汝生產後加大不少的豐乳逃脫出來。

 

  「我討厭被隔絕在外的感覺,你跟阿新是不是瞞著我什麼?」

 

  「妳在外頭也有很多事沒跟我和把拔講啊,爸他只是裝傻,妳心有沒有在他身上,他怎麼會不知道?」

 

  曾汝小聲地辯解:「我還是很愛阿新呀……」

 

  「就像張仁好當官之前,城隍爺也拜得很勤。得勢之後,忘記糟糠妻也是人之常情。」

 

  「我才沒有忘,只是我有很想要做的事。」

 

  「哦,什麼偉大的事?」

 

  「我想要修法,保障心理疾病患者的生存權。」

 

  聽上去很大愛,但黃小魚知道,這世界曾汝在乎的精神病患就只有家裡的男人。于新說過,要是可以選擇,他寧願去死也不要生病。完全無感話中的病症,真是病得有剩。

 

  「這麼一來,蠢人就不能隨意歧視瘋子了捏。」

 

  「嗯,小魚,你覺得福興鎮能接受兩千名以上的青年憂鬱患者?」

 

  竟然已經有計劃了,黃小魚不爽直言:「妳太貪心了,病人到時誰去顧?還不是給妳天真政策擦屁股的我跟小新拔。只要其中一個想不開,爸這麼敏感的人,他能受得了嗎?最後圳溝填滿水流屍不就好笑了?」

 

  曾汝垂下臉,好不沮喪。

 

  「你或許以為我是痴人說夢,但我還是覺得,改變才有更好的未來。」

 

  黃小魚比出兩根手指:「依我看,先找二十個苦力來蓋廟好了。」

 

  「你答應啦?」曾汝露出笑,家人總是她夢想的支柱。「果然還是我們家小魚魚最可愛了!」

 

  「那當然啦……不對啊,妳一個鎮長修什麼法?又不是立委大大。」

 

  曾汝揚起明媚的眸色:「你說呢?」

 

  這時,手機響起,曾汝起身接通。仙子告知她,和白領院長的飯局已經定下。

 

  要是兩天前的她,曾汝一定一口答應下來,可現在于新病了,她腦中不斷盤旋江山和美人、美人和江山……

 

  小魚代她下定決心:「去吧,妳這樣的女人,要妳待在家裡相夫教子,只會變醜變老。」

 

  「也是。」曾汝笑了笑。回想起來,這傢伙根本沒對她藏過話,事實一直很明顯,她這個不負責任的媽粗心,只當作孩子早慧。

 

  曾汝不再猶豫,抱起孩子擦乾身子咻咻吹完頭髮,然後換上應酬用的紅色套裝,盤起栗紅色的長髮,要出發去名為「立委提名」的戰場了。

 

  小魚兩手提著母親的名牌包,赤著雙腳,咚咚跟著曾汝走到玄關。

 

  曾汝回過頭,合手對兒子鞠躬致歉。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不是一個好媽媽。」

 

  「妳不計較社會的眼光,一肩承擔『丈夫』的責任,已經比外面99.999%的女人好多了。而且妳再努力,也無法替他站起來。」

 

  曾汝定定看著孩子,不得不承認,她實在不如他。

 

  「你表面上大而化之,看似任性妄為,卻總能設身處地為人著想,你父母把你教得真好。」

 

  黃小魚白眼以對:「我父母不是你們兩個總以為不夠愛彼此的笨蛋嗎?」

 

  「也是。」曾汝哀傷一笑。雖然她重新挽回于新,但再也回不去年輕時只有對方的純粹真心。

 

  「媽媽,妳只要愛著爸爸就好,有我在他身邊,不會讓他跑掉的。」

 

  曾汝因小魚的話而鬆開眉頭,重新打起精神。

 

  「黃小魚,照顧好你爸。」

 

  「知啦!」

 

  「那媽媽出門囉!」

 

  「慢著,妳走什麼?還沒有啾啾耶!」小魚用力噘起嘴。

 

  「全鎮男女老少你不是都親過了嗎?你連親生老母也不放過?」

 

  「不管啦!快點親!」

 

  曾汝不得已,只能把畫好的脣膏用力蓋在孽子柔軟的小嘴上,又因為心底漫上的柔情多親好幾下。

 

 

 

  黃小魚帶著滿臉脣印,踱步回到終日漆黑的臥房,就好像不見光的水底。

 

  他爬上木板床,用力搥打棉被捲。

 

  「不要耍廢了,快起來,你是我爸捏,快來跟我玩!」

 

  于新還是動也不動,他再維持這個死魚姿勢下去,相信腐爛的日子不遠。

 

  黃小魚隔著棉被,隱約聽見哽咽的細音。于新沒有睡,好像在哭。

 

  以前難過都沒眼淚,只在心裡溺死自己,現在會哭出聲了,算是有進步。

 

  沒外人在,黃小魚忍不住從上輩子開始數落:「躲床下哭、關廁所哭、捲棉被哭……真是的,你還有什麼醜態我沒見過?」

 

  于新這才停止抽泣,從棉被露出一雙幽怨的美目。

 

  「你瞪什麼瞪?我有說錯嗎?」

 

  「還不是……因為你……」

 

  黃小魚頓了下,似乎沒錯,于新認識他之前一滴眼淚都沒流過,他應該要負七成責任。

 

  「小新。」黃小魚冒著被陰差抓包輪地獄的風險,偷偷喚了聲,溫熱的小手握住于新冰冷的長指。「為了怕你又呆呆選錯路,我再提醒你一聲。你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選『小魚』準沒錯,不管是二十年後的鎮長選舉,還是你的人生。」

 

  「嗯。」

 

  黃小魚感覺于新的情緒終於平穩下來,過去就定位窩進年輕父親的懷抱,才覺得少了什麼,于新就伸手環抱住他,讓他夜裡怎麼翻身都不會滾下床去。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睡太久,平常一覺到天亮的黃小魚怎麼都睡不著覺。

 

  「拔,你睡了嗎?」

 

  「沒有。」

 

  「我們聊聊?」

 

  「聊什麼?」

 

  「以前的事,隨便都好。」

 

  「你三歲的時候從四樓滾下樓梯,結果媽媽把我痛罵一頓……」于新回憶道,但當天負責顧小孩的人其實是秋水。

 

  「不是啦,再更久以前,我們剛認識的那時候,高中啊,你記不記得?」

 

  「我記得,從沒忘過。」于新啞著嗓子,一字一句回道。

 

  黃小魚喜出望外:「太好了,喝了那碗湯之後,除了你的事和我們闖的禍,我幾乎都忘光了。」

 

  「我認為你的記性跟孟姊的湯沒有關係。」

 

  「隨便啦,我死掉之前,都不知道你暗戀我多久,快點講給我聽!」

 

  于新幽幽嘆口長息:「我原本不想唸高中……」

 

  「好在有遇見我王阿漁,對吧?」

 

  于新泛紅的漂亮眼珠盯著渾然不覺把他的黑暗人生亂加東西攪得一塌糊塗的兇手,小魚只是沾沾自喜上輩子一個殘廢胖子把到美少年的偉大功績。

 

  

 

  從前從前,有隻霸王魚,名叫阿漁大爺,考上市區的男子高中。

 

  新生入學第一天,王鎮長特別請假,和王夫人一起陪著總是令他們頭疼的寶貝獨子來到位於三樓教室。

 

  「好啦,你們快回去啦,很丟臉捏!」

 

  一直到王鎮長夫婦轉身下樓,阿漁才轉頭偷看他們的背影,抹乾漏水的眼眶。從今天開始,他要學著獨立自主,不能讓父母到老、到死都為他放不下心。

 

  「好,出征!」

 

  阿漁懷抱著建立新王朝的偉大抱負,推著輪椅進教室。

 

  他的位子早就安排好了,在第二排最後一個位子,出入很方便,不會卡到門,頂多擋到隔壁同學的路。所以阿漁準備了許多餅乾點心,要來結交新朋友,希望以後碰上什麼不方便,人家能給他一個方便。

 

  「大家早啊!」阿漁主動打起招呼,同學和台上的老師不約而同看向他軟布覆蓋的雙腿,才看向他的笑臉。

 

  老師開始點名,叫到「黃于新」的時候,全班同學,包括阿漁,目光都在搜尋這個名字的主人。

 

  這個半月前跳河的小子,轟動福興小鎮,連七月祭也為他停辦。

 

  但是老師等了又等,卻沒有人應答。阿漁看看四周,教室明明沒有空位,不是那傢伙缺席。他猜想,可能因為太丟臉了,黃同學不好意思應答。

 

  而全班同學,只有他右邊隔壁的男孩子對這個名字沒有反應,也就是說,他就是黃于新本人。

 

  黃同學側身望著窗外,看也不看存在於這個教室的人類,好像世界爆炸都與他無關。

 

  阿漁心想,真是太有趣了。

 

  阿漁伸手往隔壁的桌面輕敲兩聲,「叩叩」,伊人轉過頭來。

 

  彼此對上眼的瞬間,阿漁真有股被電到的感覺。雖然對方臉上還有手術縫線的痕跡,但無損那一面給人的驚艷感。

 

  喲喲,真是個小帥哥!只是瘦得皮包骨,感覺沒什麼福氣。

 

  「你就是于新?真巧,我是昕宇,認識一下。」

 

  于新沒有應聲,好像還沒睡醒一樣,只是用飄忽的眼神看著阿漁大大的笑臉,再看向他輪椅上的雙腿。

 

  兩人當時都太年輕,以為人生只有萍水相逢,無法預料到他們會這麼糾纏一生,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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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青梅竹馬,也很喜歡一見鍾情。

再說一次,這篇慢慢寫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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