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坐在高臺上,俯瞰三軍。

 

  原本妖嬈倚在魏王身旁的鄭姬已經被扒下皮、吊死在西邊的宮牆,取而代之的是如白玉精雕的魏世子。

 

  魏世子沒在觀兵,只是托頰望著東方。魏國的東邊沒什麼,就一個久戰不下、被一個該死小乞丐無恥稱王的夏國。

 

  「葺兒。」

 

  魏葺回過神來,朝魏王陛下綻開笑。這一笑,撫平魏王蹙起的英眉。

 

  「你在看什麼?」

 

  「回陛下的話,兒臣在看海。兒臣在夏國為質,曾見過海。海是如此湛藍寬廣的水域,總讓兒臣想起父王。」

 

  「怎麼說?」魏王半閉起眼。他急躁易怒,所有人都怕他,即便和他一起長大的齊靄和滕穰都逃得老遠。偌大鳳陽宮城,竟無人可以與他交談,就只有魏葺能和他談笑自若。

 

  「父王如同大海浩瀚,將世人視為魏人,這般氣度,理應統治天下。」

 

  魏王大笑,魏葺趁勢坐上魏王膝頭,讓魏王樂得揉他一把,再乖巧坐回原位。

 

  魏王拉過魏葺一隻手,以旁人不可聽的細語問道:「小子,這世上,真的無人比我更合適為王?」

 

  魏葺微微頓了下,魏王比起鄭、楚、燕、趙一群暴君昏君,能文善武,國中政治清明,該是統一中原諸國第一人。

 

  但這亂世還有一個人,除了哭,什麼也不會,所有人卻總想回到他身邊。

 

  魏葺還未回應魏王,宮人來報:夏國使者進獻大魚。

 

  往常魏王聽見「夏國」兩字,不是把東西砸了就是把來使抓了,這回碰上他心情好,心想等把趙國併了就會舉兵向東滅了他心頭刺,忍它一忍;於是叫使者把禮物呈上。

 

  可魏王看了使者捧著的「大禮」就後悔了,眼中直冒火。

 

  大魚竟不是鮮魚,而是醃製的魚乾,簡直是對魏國的挑釁。

 

  而魏葺看見大魚乾,雙眼一亮,不等魏王准許,拎起一身淡紫裳衣,像個少年蹦跳起身,前去代魏國收下。

 

  來使對魏葺口形喊了聲「小公子」,魏葺只是笑。人們都說,他笑起來特別像太祖。

 

  魏葺每每遇見夏國來的人,總想問一問他們歸來的主公,身子是否好些。但看太祖還有餘力做魚乾,魏葺猜想,應該活蹦亂跳才是。

 

  魏葺捧著魚乾回到高臺,恭敬向魏王請示:「陛下,請讓兒臣先行試毒。」

 

  魏葺挽起袍袖,玉箸挾起魚乾,說要試毒,卻是一口接一口,一下子就吃了大半。

 

  魏王皺起眉,堂堂魏世子,活像沒吃過肉的乞丐。

 

  「咦?」魏葺咬到一塊硬物,竟是刻著字的竹片。

 

  竹片上寫著──禾鬼阰下,小葺還我,求求你……

 

  「哎呀,『葺』竟然寫對了呢!」魏葺好不驚喜。光是看著,就能想見太祖邊哭邊刻字的小可憐模樣。

 

  魏葺知道,自從他離開夏國,太祖沒有一刻不把他放在心上,好像他不是回到魏國的魏世子,而是去魏國為質的小公子。

 

  所以魏王殺了為他乞求名字的母親、把年幼無依的他拋棄在異國,他一點也不怨恨。他在夏國從未有過一日苦日子,因為他遇見一個大傻子──寧可自己流離諸國,也要換得他錦衣玉食。

 

  就算他為了世子之位,頭也不回拋棄重病的夏君,在魏宮殺盡魏王諸子和后妃,連心如鐵石的魏人也對他感到懼怖,里巷的孩童咿呀唱著:「魏世子,豺狼野心。」他也毫無所謂。

 

  他深信著,即使他領著魏國的鐵騎踏平夏國的土地,太祖也會溫柔迎接他到來。

 

  魏葺按了按胸前。他歸國前,向太祖辭行,太祖賞給他一根鳳凰尾羽。都病昏頭了,卻還想著該怎麼庇佑他在爾虞我詐的魏宮平安活下,把身上僅有的保命符給了他。

 

  他其實看不見那根尾羽,他早已不是不知事的稚子,但他仍然相信太祖每一句話,銘記在心。

 

  ──你不是棄子,而是夏國的孩子,是我最寶貝的孩子。

 

  在這亂世,子弒父、父食子,有家不得歸,世人何其不幸?

 

  在這亂世,從未有人幸運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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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寫完連載,腦袋都會空白一陣子,讓親親久等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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