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過招呼,阿漁隨口和于新亂聊幾句,于新都只是一臉呆滯,好在他長得好,不然阿漁真以為隔壁坐了個白痴(無貶意)。

 

  身為鎮長之子,阿漁有責任讓于新融入社群。

 

  「今天十點就放學,你揹我下樓,我請你喝飲料。」

 

  阿漁沒等于新回覆,自顧自跑去跟同學介紹他爸是鎮長,就算他下肢與眾不同,還是很快地和班上打成一片。

 

  放學鐘響,同學陸續離開教室,班上許多人特別繞過來跟阿漁道別,卻對于新視而不見。

 

  阿漁一直等到會擋到他出入的同學們走光了,才抬手吆喝一聲。

 

  「小新,走!」

 

  阿漁駛出教室門,回眸看去,于新安靜地起身,跟在他輪椅後面。

 

  真的來了啊,還真乖。

 

  阿漁到了樓梯口這個嚴峻的關卡,嚴肅指示于新半蹲在他身前。

 

  「半蹲」這個動作需要曲膝,正常高中男生不會接受被當作奴僕使喚,但阿漁覺得于新不會去在意這種小事。

 

  果然,于新蹲了下來,阿漁奮力從輪椅爬上他的尤加利樹,喝!

 

  于新吃力地揹起阿漁,艱難地走下樓梯。

 

  于新在一樓放下阿漁,沒等阿漁開口拜託,又上樓把輪椅搬下來。

 

  細心而貼心,讓阿漁有點喜歡上這個木訥的小帥哥。

 

  等阿漁重新坐上輪椅,于新以為任務結束,就要離開,阿漁卻樂地喊住他。

 

  「小新,你也住福興對吧?我們一起回家!」

 

  于新終於有了回應:「我騎腳踏車來……」

 

  「哎呀,你沒看到我這台二輪的嗎?我開路,你在後面推,很快就會到鎮上了。」

 

  于新看來很是困惑,大概在計算福興鎮和他們高中之間的距離,騎自行車至少要三十分鐘,推輪椅走更不可能變快。

 

  阿漁沒給于新考慮的時間:「走啦走啦,我請你喝飲料!」

 

  可是出校門不到三百公尺,阿漁就對這個宏大的計劃後悔了。時值八月天,日頭熱得要命,不如直接打電話叫他爸開車來載。

 

  但要是他爸開車來,于新同學看來九成九不會上車,事態就會演變成阿漁把好心的小帥哥丟包在半路,沒義氣,以後再也不能使喚免費勞工。

 

  沒辦法,阿漁只能來跟于新聊天。

 

  「小新,我爸是鎮長,你有沒有……」

 

  「沒有。」

 

  「我還沒說完耶!」

 

  「你父親是鎮長,與我無關。」

 

  阿漁想到以前幫他爸助選,總有些人特別喜歡強調「政治歸政治,人生歸人生」,好像不來選舉投票,閉上眼、捂住耳,不看不聽,就可以不用扛起公眾的責任。

 

  但阿漁必須告訴于新,現實是殘酷的。

 

  「那你是因為我爸要封河道才跳河的嗎?」

 

  于新似乎沒想到阿漁會單刀直入問他自殺的事,好一段時間,路上只有輪椅行進的戈答聲。

 

  「是不是啦?」

 

  「……不是。」

 

  「那就好,你住院的時候,我爸沒有一個晚上睡得著覺。」

 

  于新聽了沒什麼反應,阿漁總覺得于新不太喜歡人人稱道的王鎮長,滿二十也只會去投廢票。

 

  「不過,我爸就是因為怕你跳河才封河道的。不然水泥蓋那麼醜,怎麼符合他建築大師的美感?」

 

  「為什麼?」

 

  阿漁聽得出來于新少說幾個字,應該是「為什麼多管閒事」,一點也不意外,心知肚明王鎮長的雞婆關懷。

 

  「鎮民不時向我爸反應,秋水伊子整天坐在水邊,一臉厭世,深怕悲劇再來一遍。」

 

  輪椅停住,阿漁瞄見于新的手顫抖著。他哪曉得講一講,講到于新的痛處,眼下四下無人,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救他,胖子就要變成死胖子。

 

  反正人難免一死,阿漁忍不住再囉嗦兩句:「小新啊,雖然命是你自己的,但你也無法阻止人們想要避免一條年輕生命逝去的自由,我爸媽和我還是會繼續對你多管閒事。」

 

  于新頓了一會,才說:「你很會說話。」

 

  于新鮮少對他人做出評價,但一旦說出來絕對中肯到不行,阿漁聽得沾沾自喜。

 

  「我告訴你,我的夢想是當上全國第一個殘廢的總統,到時我的廢腿就會成為造就我名聲的利器,哈哈哈!」

 

  「不可能。」

 

  「你說什麼?你最好給我十五歲的青春夢想一個解釋!」

 

  「連輪椅都要人推,懶人怎麼可能當得上國主?」

 

  「哇靠!」

 

  阿漁差點忘了,于新也是福興人。他爸做過調查,福興人政治平均水準遠大於鄰近鄉鎮,從未有過買票一類的陋習,敗就敗在重人情,不由得一而再選出福興在地爛人。

 

  被吐嘈到骨子底的阿漁突然感到這話題太過沉重,還是來點輕鬆的八卦好了。

 

  「小新,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于新完全沒有理他,不是害羞,而是無感,讓阿漁有點擔心這孩子的未來。

 

  「我喜歡文靜的女生,聰明有智慧,就像我媽一樣──但我至今還沒有在福興鎮遇過類似特質的適齡女性。」都是少子化的錯,絕對不是他眼光高。

 

  「嗯。」

 

  「你有認識的,介紹一下呀。」

 

  「沒有。」

 

  阿漁一路享受白爛的對話,終於來到鎮北的市街。

 

  阿漁讓于新推他進超商,買了幾包零食和兩罐汽水。

 

  于新臉被太陽曬得通紅,整身制服流滿汗,口很渴,才會跟著阿漁一起待在路邊喝汽水。

 

  「小新,你看到那棟白色建築物了嗎?」

 

  「嗯。」

 

  「那是我家喔!」

 

  于新微張開口,似乎想說「你慢走」。

 

  「走吧,只差一小段路,快推我回家,我快餓死了。」

 

  阿漁的厚臉皮每每刷新于新的記錄,但因為于新不常反應,阿漁也一直以為他很樂意。

 

  當于新把阿漁推到家門口,鎮長夫人已經等在那裡。

 

  那是一名相當樸素的女人,穿著素色的上衣和褲裙,和于新印象中歇斯底里的母親很是不同,笑容和煦,說話溫潤可親。

 

  阿漁趕緊向母親獻寶:「媽媽,你看我帶回來什麼給妳?」

 

  阿漁看到一心只有寶貝兒子的母親,望見于新的瞬間,雙眼亮起,好像發現什麼寶物還是兒媳婦的樣子。

 

  「謝謝你陪小宇回來。」

 

  「媽媽,他就是『于新』喔!」

 

  「我知道。」鎮長夫人簡單回了一句阿漁覺得有點深奧的話,「于新,要不要留下來吃飯?阿姨煮了很多菜。」

 

  于新看來渾身僵硬,微聲回應:「我要接妹妹。」

 

  王夫人跨過一步,握住于新雙手:「這樣啊,那下次一定要來喔!」

 

  如果是阿漁,一定燦爛回應:「謝謝阿姨、我愛妳阿姨!」有吃的絕不放過,于新卻是一副被他母親的盛情嚇壞的德性,飛快抽開手,轉身就走。

 

  阿漁推著輪椅追上去:「小新,你的書包!」

 

  于新為了推輪椅,把發下來的書包先寄放在阿漁那邊,阿漁偷偷塞了一包洋芋片進去。

 

  于新回頭要拿,阿漁卻抓著不還,討價還價。

 

  「小新,明天見!」

 

  于新呆呆地回:「明天……也要來嗎?」

 

  「當然,我們是朋友嘛!」阿漁咧開嘴笑。

 

  要知道,于新同學雖然是南區高校智力測驗第一,但在人際往來卻是一張白紙。對阿漁而言,認識的人都是朋友;但于新不一樣,就這麼牢記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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