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新的腳踏車被迫留在學校,只能走路去國小接送妹妹。

 

  綁著半邊糖果髮束的于喬,一見到于新,大老遠就張開雙臂,一把撲向大哥的懷抱。

 

  于新輕手攬過妹妹的小腦袋,無神的雙眼糝上一絲溫度。

 

  于喬張望于新的愛車:「哥哥,你的車呢?」

 

  「一言難盡。」

 

  「什麼意思?」

 

  「不想解釋的成語。」

 

  「哦!」

 

  兄妹牽著手,有默契避開回家的路,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著。因為王鎮長種了很多綠油油的行道樹,就算中午時分也不會太曬。

 

  有的地方,樹蔭之間沒有相連,破出日光的大洞,這時于喬就會開心去踩于新的影子。

 

  于新的影子比別人淡,他知道這一點,總會躲在室內和陰影下,或是傍晚才出門。

 

  于喬問于新為什麼要這麼做,于新回說:「爸爸教的。」于喬對早逝的父親沒有印象,但只要是爸爸的話,「我不會離你太遠」、「原諒媽媽」,于新總是深信不疑。

 

  「哥哥。」

 

  「怎麼了?」

 

  「我們去水邊,哥哥喜歡看河。」

 

  于新面對體貼的小妹,無法告訴于喬:他現在是鎮民眼中的不定時炸藥,聽說王鎮長下了內部通告,他只要一接近那條河,應該會被報警抓走。

 

  對于新來說,直接問候他「你怎麼跑去死啊」的阿漁,還有深信大哥只是不小心腳滑落水的小妹,有著微妙的相似感。

 

  「去樹下坐。」

 

  「哥,你就是不曬太陽,才會貧血。」于喬在學校學了新詞,特別用在她哥身上。

 

  于新沒應聲,把新發下來的書包墊在榕樹根上,讓于喬當椅墊坐。

 

  于喬坐下來卻發現書包有東西,打開書包,竟然是一包洋芋片。

 

  于新怔了怔,然後意識到,犯人就是胖子。

 

  阿漁在塞零食的時候,應該沒有想過,有對兄妹整年也未必吃得上一次電視廣告的洋芋片,連三餐都很難吃頓飽。

 

  「哥哥怎麼會有?學校會發洋芋片嗎?」

 

  以前于新國中會在學校包剩飯回來,于喬誤以為高中升級了,增加了晨間點心。

 

  「……同學的。」

 

  于喬捧著非常稀罕的零食,她只看過同學吃過。

 

  「哥哥,我可以吃嗎?」

 

  「嗯。」

 

  于喬開心地打開包裝,找出最大的一片洋芋片,遞給于新。

 

  「哥哥,給你。」

 

  于新只咬了一小口,就把剩下的餵給于喬,于喬吃得好開心。

 

  于喬累了就靠在于新身上,雖然她沒有爸爸,但她有哥哥在。

 

  「哥哥,晚上媽媽會回來嗎?」

 

  「不知道。」

 

  「那我們不要回去好不好?」

 

  「嗯。」

 

  于新想來,都是他的錯。

 

  他落河之後,母親在醫院認識現在的男朋友,對方在母親最脆弱的時候噓寒問暖,母親很感謝,把居無定所的對方帶回家裡同居。

 

  那個男人面對母親總是甜言蜜語,母親不在就變了一張臉,以暴力為樂,于新長袖襯衫底下都是傷痕。

 

  于新已經習慣了被母親的男人施暴這種事,母親看人的眼光始終如一,每一個都是垃圾。但他這回實在難以忍受,當鄰人告訴母親,那個男人強暴自己的姪女入獄,母親依然喜歡會哄她笑的男人。

 

  于新心想,都是他的錯,因為他得不到母親的歡心。

 

  

 


  今天晚上,王鎮長早早從公所回來,因為兒子開學第一天。

 

  阿漁看到他爸早歸,不知道有多開心,他爸西裝都還沒拖,圍著他爸轉輪椅。

 

  「拔、拔,我想去鎮南逛夜市,帶我去!」

 

  王鎮長深深地嘆息:「你才剛吃完飯。」

 

  王夫人微笑補充一句:「小宇吃了三碗。」

 

  「吼,吃飯和夜市不一樣,我是去逛,又不是要吃東西!」

 

  王鎮長理智上知道不該太寵孩子,但他還是匆匆扒了妻子的飯菜,拎著車鑰匙準備出發。

 

  阿漁看他爸費力把他抬上後座,雖然有些過意不去,但想到能跟被公務綁架多年的鎮長老爸出去玩,他的罪惡感就煙消雲散。

 

  「小宇,學校還好嗎?」

 

  「好得很,你兒子我混得風生水起,一定能多幫你拉抬聲勢。」

 

  「那就好。」

 

  阿漁雖然長到十五歲,但從他爸的言談中,覺得自己還是被細心呵護的五歲小孩。

 

  「爸,你知道我在學校遇到誰嗎?」

 

  「誰?」

 

  「于新呀,那個黃家的兒子,他就坐我隔壁喔。」

 

  王鎮長突然急停在路邊,阿漁很滿意他爸這個震驚的反應。

 

  「我說智超啊,你以後可以安心睡覺了,因為你寶貝兒子我,從今以後會代替憂國憂民的你罩著小新了。」

 

  「你故意去接近他?」

 

  阿漁感到委屈,王鎮長不誇獎就算了,還兇著口氣責怪他。

 

  「不過交個朋友,被你說得好像我很壞。」

 

  「我不是怪你去關心他,而是你抱持著好玩的心態,怕你到時候弄巧成拙。」

 

  「我才不會!」

 

  「說說你對他做了什麼?」

 

  阿漁支支吾吾托出他叫于新推了兩小時輪椅的事,王鎮長聽了直說要火烤胖子、先煎後炸、炸了再炸。

 

  「你要他明天怎麼上學?」

 

  「你就繞去他家去載他。你拜過八年的票,早把鎮民的住址都記起來。」

 

  「他會上我的車嗎?」

 

  「呃……」雖然阿漁認識于新不久,但他可以想像于新在車門邊低頭不語的樣子。

 

  「混蛋!」王鎮長方向盤一轉,往高中的方向開去,打算把于新的腳踏車載回來再說。

 

  阿漁知道他爸生氣了,乖乖地閉緊嘴。

 

  「小宇,人和人之間是平等的存在,不可以仗著對方善心就予取予求。」

 

  「他又沒說不要……」

 

  「那你還得起嗎?」

 

 

 

 

 

  隔天,于新來到學校,才坐下,阿漁就扔了一包海苔洋芋片過來。

 

  「欵,你有看到我爸放到你家樓下的車嗎?」

 

  于新把洋芋片慎重收進書包裡,輕應一聲。

 

  「小新,我特別把車載回來給你,你一定很感謝我吧?」

 

  于新怔怔看向阿漁,似乎無法理解為什麼阿漁可以這麼真誠地厚臉皮。

 

  「你不用太感激我,你也有幫我推輪椅不是嗎?謝謝你喔!」

 

  于新感覺不到任何誠意只覺得白目,可惜了阿漁想了一夜的說詞。

 

  阿漁打完招呼,就推著輪椅去教室前面跟同學們聊天,邀請大家週末來他家打電動、玩遊戲。

 

  「小新!」阿漁冷不防高呼一聲。

 

  于新僵硬地成為全班的焦點。

 

  「一起來玩!」

 

  阿漁心想,他真是世界第一大善魚,可憐孤苦的小新新應該對他感動得以身相許,真不知道他爸在擔心啥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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