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週末很快就來了，阿漁請王夫人準備很多點心來招待同學。

　　「于新也會來吧？畢竟我們小宇最會纏人了。」王夫人愉悅地準備高中男生最愛的炸雞塊。

　　「媽媽，妳好像很中意小新吼？」

　　王夫人繞了半個圈回答：「住在同一個鎮上，總是會遇見。」

　　阿漁看不透有如世外高人的母親，人說王鎮長一半的票源來自妻子高超的手腕。整個福興鎮，除了張家，沒有人不喜歡他母親。

　　時間一到，同學們陸續出現，大家無不羨慕地說住這麼大的房子、好好喔、真有錢，讓阿漁鼻子翹得老高。

　　當大家在大廳開心地吃吃喝喝，阿漁卻無心手中的炸雞腿，頻頻往門口看去。

　　「你們有人看到小新嗎？」

　　「他在外面啊。」

　　「什麼？」

　　「他很奇怪，站在圍牆外，我們叫他都沒反應，不用理他。」

　　「你們沒找到他的開關啦，我去叫他。」阿漁推著輪椅出門，真是在他家綠籬外發現呆站的于新。

　　于新穿著不合身的舊衣褲，對比他那身白膚，就像蒙灰的珍珠。

　　阿漁以為于新不敢進門，叫了他好幾聲，才發現于新在看房子。

　　阿漁以地主的身分向于新介紹：「這是我爸自己蓋的喔！」

　　「好漂亮。」

　　「對吧？這是我爸特地為我蓋的房子喔！」

　　于新看上去有些羨慕。

　　「進去看吧，我告訴你，裡面更漂亮。」

　　于新頓了兩秒：「我要走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我特地邀請你過來我家玩，你竟然以為看過我家就可以走了，你這算什麼朋友？」

　　阿漁抓住于新皮包骨的手腕，把人強行拖進家門。

　　于新一進來，原本熱絡的餐桌立刻收起聲音，瞬間冷場。多虧端來飲料的王夫人熱絡招呼，場面才不至於太尷尬。

　　「哎呀，這不是小新嗎？」

　　阿漁看王夫人驚喜的神情，像真的一樣，可是她明明早知道于新會來，還回廚房端來一整盤特製餐點，笑著要于新多吃一點。

　　于新可以無視同學的排斥卻對王夫人的熱情招架不來，四肢緊繃，隨時想要逃走，但阿漁故意用輪椅擋住他的去路。

　　吃飽喝足後，阿漁帶同學上樓，展示最新款的遊戲。

　　同學們如預期讚嘆：「哇，你都玩英文版的！」

　　「我一半美國人啦！」全英文其實對阿漁有點吃力，但他還是裝成自己得心應手。

　　大概玩到四點，同學們跟阿漁說，他們要走了。

　　「再玩一場啦！」

　　「不行，我們跟隔壁班約好要打球。」

　　阿漁笑容微僵。

　　「王昕宇，你要不要一起去？在旁邊幫我們加油就好。」同學自以為好意地提議。

　　「對啊、對啊，不會有人笑你。」

　　要是國中的阿漁，一定會大哭大吼：「你們出去，都給我滾！」但害他爸被地方媒體投訴過後，他現在學乖了，只是擺擺手，瀟灑地說：「你們去吧！」

　　阿漁心裡咒著，最好下大雨，把每個有腿打球的人都淋成落湯雞。

　　不一會，外頭響起悶雷，雨水滴答，同學們只能狼狽地告辭，看來球局也不用去了。

　　「活該。」阿漁小聲嘲笑一句，說完卻感到一陣惆悵。

　　本來四肢健全的人多半不會去想到殘廢人的心情，不想放棄和社群的連結，就只能去習慣眾數。

　　阿漁眼角瞄見一個人影，他剛才沒注意到家裡還有另一個人在，誰叫于新太過安靜。

　　「小新，你沒有要去打球嗎？」

　　「沒有。」

　　阿漁知道自己不是唯一被拋下的人，脆弱又自私的心不由得感到安慰。

　　于新微聲表示：「我要回去了。」

　　阿漁裝作沒聽見：「小新，你剛才沒輪到吼，我們來打一場！」

　　「我……」

　　「好嘛，來，我教你怎麼玩。」阿漁不想要一個人留在寬敞的房間，纏著于新不放，兩手爬行過去，硬是把遊戲把手遞到于新手上。

　　于新被迫玩起電動，看他盯著把手的困惑神情，很像是平生第一次碰到遊戲機。

　　「小新，你英文看得懂嗎？」

　　「嗯。」

　　阿漁第一場和于新打平，接下來連戰連敗，完全輸到脫褲。後來于新靠著玩電動自學到金色證書，阿漁覺得很不科學。

　　「我不玩了！」輸到第十九場，阿漁終於忍不住翻桌。

　　于新似乎一直在等阿漁發話，立刻起身走人。

　　「啊，你要去哪裡？」

　　「回家。」于新逃得很快，明白要是再被阿漁抓到，今天就不用走了。

　　「還沒有天黑啊……」阿漁爬上輪椅，坐升降梯追下樓，「你看，外面還在下雨。」

　　于新往窗外看去，雨勢隨即停下。這讓阿漁有種錯覺，這場雨是由于新召喚來的。

　　正當兩個少年你追我跑，王夫人默默走到大門，叩地關上門板。

　　于新腹背夾敵，夫人和胖子朝他步步逼近。

　　「小新，留下來吃晚飯好嗎？」王夫人笑容可掬，「阿姨已經打電話給你母親，得到她的同意。」

　　阿漁突然覺得他媽咪好可怕，根本不給人拒絕的餘地。

　　「她在家嗎？」

　　「是的，和你妹妹一起。」

　　于新鬆口氣，這表示母親今晚沒有兼差，于喬是安全的。

　　「小新，你要不要看卡通？」

　　阿漁趕緊趁勝追擊，打開客廳電視牆，點開他喜歡的英雄動畫。

　　于新站著好一會，最後還是在離阿漁半公尺遠的地墊坐下來。

　　阿漁一屁股挪過去，靠在于新左肩，不管于新有無興趣，自顧自跟他介紹各系列的英雄。

　　于新微嘆口氣，任由阿漁肉實的身子壓著他當靠墊。

　　阿漁卡通看到一半，沒頭沒腦問道：「小新，你什麼星座？」

　　「星座？」

　　「我想知道你幾月生啦？」

　　「九月。」

　　「你比我大耶，小新哥哥～」

　　王夫人在一旁溫柔看著兩人。

　　阿漁從小雙腿不便，卻比一般小孩更愛玩好動，只要稍不注意，就會從家裡走失。好在福興民風淳樸，總有好心人把孩子安然送回來。

　　有次王小魚不見太久，王夫人沿路去找，最後在水邊的垂柳下發現孩子的蹤影，不只是她家的，還有另一個。

　　可能日光太亮，照在那孩子身上，微微發著光，王夫人一時以為那並不是人類。

　　那孩子注意到她，對她微微頜首。

　　「謝謝你……」王夫人不知道那孩子等了多久，神情沒有一絲不耐，屈身為她的寶貝擋太陽。

　　那孩子起身要走，王小魚手爪卻抓著漂亮的小哥哥不放。

　　「小宇，跟哥哥說再見。」

　　「不要……」

　　王夫人傷透腦筋，那孩子卻輕手把王小魚托起身，揹在身上，要親自帶他回家。

　　那孩子在路上哼著王夫人聽不懂的小曲，哄著身後的小魚仔入睡。

　　分別時，王夫人詢問他是哪家的孩子，想知道一個孩子怎麼可以如此溫柔善良？

　　那孩子垂著眼睫，笑著回答：「我是于新，伊人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