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號一:吳警官



  時間來到星期日早上,鬧區街上發生搶案。警方順利逮捕嫌犯,也把受害者帶到市分局做筆錄。



  那是一名清秀的高中男生,折疊椅上的坐姿十分端正,腿上放著方型的大布包。眼尖的女警發現布包上的貓咪圖案每隻都不一樣,或是打滾或是睡覺,非常討喜。



  「同學,你記得發生什麼事嗎?」



  「搶劫。」吳以文簡潔以對。



  「嗚嗚,好痛……我要去醫院……」旁邊還有個國中男生,蜷在地上大哭不止。



  「乖,男生要堅強一點,流點血死不了的。」女警被哭聲嚴重干擾,先轉向另一個孩子。「呃,我們還是回到正題好了,為什麼犯人……會一個躺床,一個輕傷……」



  「他們搶我。」吳以文僵板地說。



  很好,四個字了,男警晃著筆錄,頭突然很痛。



  兩個警員非常希望吳同學能說出複雜一點的字詞,像是跆拳道黑帶還是武學世家什麼的,可是他連名字都不講,一直保持在司法最高境界一切緘默的自我防護中。



  「嗚嗚……我什麼都沒拿到,他還一直殺過來……嗚嗚,好可怕……」國中生犯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任誰被一個面無表情的傢伙活活追趕兩條街都會留下心理陰影。



  「乖,別怕。」女警哄到有些不耐,這犯人和受害人的反應反了吧?「呃,根據不願來警局的路人說法,搶匪是以機車,一人駕駛一人於後座襲擊被害人……」



  「嗚嗚,還沒得手他就把我踢下來,跳上阿丁的車……」



  「然後擊昏機車駕駛讓他去撞電線桿,再回頭追擊另一個嫌犯,哇啊!」男警不禁讚嘆,簡直像動作片,和他們上司的身手有得拼。



  「同學,雖然大家都拍手叫好,但是下手太重還是會觸犯到法律。」女警一定要傳達「暴力不是萬能」的觀念給小朋友明白。



  「除暴安良,人人有責。」吳以文凜起貓似的橄欖圓雙眼。



  兩位員警有些傻眼,這句話怎麼聽怎麼耳熟,不是他們長官經常掛在嘴邊訓示小老百姓的口頭禪嗎?



  「好好,你填一下資料,我們再繼續。」男警放棄溝通,回到正題上。



  「我覺得身心受到打擊。」吳小店員那張死人臉一點也不像有驚嚇到的樣子,看起來旁邊的搶匪還比較可憐。



  「請配合我們,不然等我們長官開會回來,你們就倒大楣了。」男警不是恐嚇,他們的上司上任沒多久就嚇跑管區一大票的小地痞。嚴重暴力傾向,脾氣不好,後台又很硬,犯人都被他打著玩。就算不是犯人,臉賤一點,像是上次恐嚇勒索案那個嘲笑警察無能的高官兒子,巴掌也是「啪啦啪啦」照甩不誤。



  吳以文停筆,男警拿起他的個人資料,雖然還是一片空白,至少有填聯絡電話。他們以為被害人呆板的反應是因為被嚇傻了,想找家長把小朋友接回家。



  電話打過去卻無人接聽,因為例假日早上店長多半睡過中午才會像遊魂一般地幽幽起床。



  「怎麼回事!」



  警局冷不防響起一聲大吼,嚇得所有人都蹦起身。出聲的是名高大的男人,從門口大步走來少年隊部門。他身穿警制西裝,手上拿著警帽,額前糝上幾絲白髮,有著狩獵者的銳利眼神,使他比實際年齡看來少了些年紀,像是三十出頭的青年。



  男人眼角餘光一瞥向兩個未成年少年,女警趕緊橫擋在男人和無辜少年以及不無辜但是負傷的少年之間。



  「吳警官!請你手下留情!」



  男人掃過發呆的高中生一眼,再瞪向地上的小混混,話不多說,立刻拎起來教訓。



  「毛沒長齊,還吸煙!」吳警官在傷患的耳膜厲聲吼叫。



  「隊長,是搶劫。」男警不由得立正報告,女警拼命叫同事閉嘴。



  罪加三等,劫匪被吳警官提上牆壁,硬生生用力扳起國中生的下巴,讓他驚恐的眼無法逃避男人的瞪視。



  「很了不起嘛,搶劫,哼!幾歲?」



  「嗚嗚、嗚嗚……」犯人體會到社會的殘酷。



  「幾歲!」吳警官咆哮大吼,整棟警局都是他的怒聲,犯人被嚇得站都站不穩。



  「十五,嗚嗚……」



  「趴下!」男人手一扔,少年犯人跌下地板,淚水和鼻水早糊成一片。「衣服別著地,敢掉一秒我扁一頓!」



  處理完國中的,接下來輪到高中部。



  「你怎麼來了?」吳警官簡單瞪去吳以文一眼,屬下們發現長官口氣異常溫和。



  「給師父送飯,以及向師父詢問一些警界的祕辛。」吳以文雙手捧起便當,人家才知道原來他們認識。



  吳韜光臉色依然不善,好像全世界的死小孩都欠了他一屁股債。



  「你那個……」吳警官看著吳以文撲克臉想了一陣,還是叫不出名字。



  「師父,我現在叫『以文』。」



  「喔,進來吧。」吳警官招呼著,吳以文跟上腳步。「記得以後在外面叫『爸爸』就好。」



  兩名員警大夢初醒,原來是父子啊,難怪行事風格那麼像,可是又覺得哪裡怪怪的。








  吳韜光像是餓了三天般狼吞虎嚥著吳以文帶來的便當,一邊吃一邊抱怨開會的事:發下來的餐盒只夠他塞牙縫,坐在那邊聽廢物說話,餓死了。分局長十句有八句提到他,擦著額上的汗水,語重心長地說:「韜光啊,求求你不要再破壞公物……」



  犯錯通常會受到指責,但犯錯犯到明目張膽、我行我素,就像店長四處壓榨企業主血汗,人家反倒會跪下來請求高抬貴手。



  吳警官的字典裡沒有「認錯」兩字,活在唯我獨尊的世界裡,某方面和店長大人非常相似,而這兩個大人分別是養大店員的至親。



  吳以文默默聽著,給師父大人泡茶又搥背,十足像個小媳婦。



  「喂,這肉味道太淡了,你在煮什麼啊!」



  「不想給師父腎臟造成負擔。」被嫌棄廚藝,吳以文仍任勞任怨折好吳警官亂扔的西裝。



  一直等吳警官打了飽嗝,滿足吃著飯後水果,吳以文才戰戰兢兢出聲。



  「師父……」



  吳韜光略過吳以文勇氣全梭下去的發語詞,環著雙臂搶話:「學校怎樣?有沒有交女朋友?我告訴你,女人啊,屁股大會生最重要,健康比什麼都重要。」



  吳以文不擅長處理連珠炮的問話,只能斷斷續續地回話:「嗯、沒有、不知道……師母還好嗎?」



  周遭認識吳警官的人總避免提起他夫人,知道他休假總是上醫院幫妻子掛號拿藥,兩人結褵十來年也沒有孩子。



  吳韜光倒是很高興吳以文的關心,陰鬱的臉龐笑了開來,回復他面容該有的俊朗。



  「還好,只是她會忘記你不在家,煮飯煮太多,不過我都吃完了。」



  對比吳警官愉悅的笑顏,吳以文聽見「家務事」時,眼神幾乎死去。



  「我來這裡,請教師父一件事。」吳店員決定快刀斬亂麻,狠心不理會吳警官想要跟他培養感情的大狗電波。「師父是五年前調查大禮堂血案的刑警……」



  吳韜光臉色大變,奮力拍桌,打斷吳以文的問題和一雙木筷。



  「這件事你別問,否則我把你脖子折成兩段!」



  「師父,我們店被盯上,必須查出延世相下落。」



  「關你屁事!連海聲到底在做什麼!竟然把你拖下水!」



  「我要保住老闆和店,是我的寶物,請師父……」吳以文努力背誦寫好的說詞,奈何他在人前,尤其當著名義養父面前,就是無法正常表達。



  「囉哩囉嗦一大堆,你馬上給我回家!」



  「請您明白,沒有店、沒有老闆……」



  「你這小子才什麼都不明白,問題就出在你老闆身上!我因為他被調來這區管一群死小孩,總有一天跟他清算這筆帳!而你!在事態不可收拾以前,給我搬回家住!省得人家笑說我跟詩詩沒錢養你!」



  吳警官態度強硬,吳以文碰上鐵壁,不僅被訓得滿頭包,師父大人還真的動手要把他捆回身分證上的戶籍地址。



  「師父,不行,我還要回去煮飯給老闆吃!」吳店員掙扎不已,問話不成,反倒撞上虎口。



  「養狗都比養你養得熟!不知感恩的東西!我和連海聲誰比較重要!」吳韜光勒著店員的襯衫領子,就算吳以文快要呼不過氣也繼續往警局大門拖去。



  「師父,我不是狗……」吳以文嗚咽兩聲。「老闆比較重要。」



  「你說什麼,找死是不是!」吳警官勃然大怒,他含辛茹苦把一個什麼都不懂只會軟軟挨著他肚子撒嬌的小孩子用無數拳頭血淚教成男子漢潛力股,竟然輸給那個心機死人妖!



  好在少年隊兩名員警見義勇為各抓住吳警官一支胳膊,吳以文才得以活下來喘氣。



  「我在教訓小孩,你們管什麼閒事?」吳韜光氣呼呼瞪向屬下。



  「隊長,你手上什麼東西沒被你打壞過?再教訓下去會死人啊!」兩人在少年隊打滾久了,深知每個不回家的孩子都有他們不得已的苦衷。



  吳以文趁機脫逃,吳韜光拔腿追了一條街後無功而返,只能憤怒打電話給那間黑店。奇蹟似地,電話接通了,傳來幽魅的笑語。



  「連海聲!」



  「他去找你了?你什麼也沒說吧?」



  「你一定會付出代價!」



  「我可是被害人呢,只差沒有趴在地上哇哇大哭、要世間還我公道,呵呵,你要我學給你聽嗎?」



  吳韜光厲聲警告:「我不管你要做什麼,就是不准把他拖下水!」



  他就納悶為什麼潛伏許久的地下勢力又騷動起來,消失五年的殺手也現身在這座城市。在他警界生涯中,社會有什麼大亂子總不離那個人,根本就是個禍害。



  「不這麼做,你會淌這灘渾水嗎?你們這些吃公家飯的,嘴上說著正義,結果被上頭記記過、調調職,吃點苦頭就退縮,我們這些被拋在一旁的可憐人又能如何?」



  吳韜光幾乎能想像那個俊美到妖異的男人,睨著異色眼瞳,冷冷嗤笑他和這個佯裝平和的社會。



  「連海聲,我會派員過去駐點,叫底下人加強巡邏。不過你記住,只要他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把你扒光吊在你店門口做肉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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