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了,一進門就聽見屬於男孩子的笑語。


  客廳被徹底打掃過了,小七坐在沙發上折衣服,背著熊寶貝。不知道為什麼,我這麼一個隨性的母親,小孩子養一養都會變賢慧,大宇宙不可思議的意志啊!


  「一二三四,五!沒錯,右邊有五根指頭,現在換成左邊…對呀,左手也有五根手指耶!」


  小七正在扮演數學老師的角色,教育對象是毛茸茸的熊寶貝,一邊教一邊輕晃著趴在他肩上的熊熊,這個畫面溫馨到媽媽我快哭了,而阿夕沉默地抖動兩下,可能是在憋笑或者同情某人一輩子也當不了壞人。


  「那我們要進階到難題了,右手有五根,左手也有五根,右腳左腳各有五根腳趾,那一個人總共有幾根指頭呢?」


  「三十九根!」我華麗登場,過去蹭著軟軟的熊熊和小七。


  「那是妖怪了吧?」七仙把熊推回我手上,掙開我的懷抱。


  「我們買了美味的燴飯便當,你、我、阿夕都是綜合海鮮,熊寶貝則是奶茶。」我叫阿夕搖一搖手提袋裡的晚飯。


  「不夠我再煮宵夜。」大兒子非常清楚這家人的食量。


  七仙盯著飯盒,我以為他在質疑商家信譽,沒想到他卻說他要走了。


  「以後不用再多準備一份,我沒你們想得那麼沒用,我會照顧自己。」


  「好吧,如果這是你選擇的路,你就走吧…開玩笑,你以為我會答應嗎?戶口名簿白紙黑字,媽媽我要是放任你回去睡破廟,會被社會局人道死刑。肉在砧上,由不得你。阿夕,上!」


  七仙被阿夕架住,阿夕身上有我偷渡過去的熊寶貝,小七不敢放手一搏。


  「靠么咧,妳不是說給我選嗎?」小七還在臨死掙扎。


  「那是場面話呀,你活十七年還不懂人心險惡嗎?咯咯咯!」林之萍呀林之萍,妳真是個罪惡的壞女人~


  「小七,她只是在耍脾氣,因為你拒絕她太多次,她有點難過。」


  兒子,不要在這種時候進行心理剖析!


  七仙看向我,我露出兇惡的獠牙,他就對我翻白眼。我養的兒子都直接吐我嘈,這難道也是大宇宙的意志嗎?


  「大姐。」小七沉聲喚著我,後面大概會出現他想好的藉口。


  「停,你看我帶了什麼禮物給你?」


  以防他又憑空消失,我還是切入正題好了。我打開阿夕身後的背包,把木雕神像拿出來,恭敬端在掌心。


  「從今以前,鄭王爺就是我們林家的守護神了!」媽媽我鄭重宣布,不意外看到小七瞪大的雙眼。


  「王爺公?」他低叫一聲,隨即急切跑在我面前。「為什麼我感受不到祢的氣?祢是不是又做了什麼?我說過不要再這樣,我什麼都不需要!」


  我以為小七會很高興,但卻讓他好傷心,害這孩子一聲一聲抽氣,卻哭不出淚來。


  「它已經是風中殘燭,你那個公會不可能收它去祭拜。」阿夕提醒一聲。


  七仙低著頭,往我伸手,我把缺了腳的神像給他,看他顫抖地捧進懷裡,「噗通」,滑跪下來,我來不及扶。


  阿夕拉住我的衣角,阻止我任何行動,他說,會有「人」勸開小七。


  「您要安身在這裡?…您老人家已經虛弱到頭殼壞掉嗎,哪裡有漂亮的好女人?肖查某倒是有一個!…大姐妳走開,不要扯我耳朵,我在跟王爺公說話!…啥米?她那麼老又瘋瘋顛顛,不溫柔又隨便,祢是目珠擱到蛤仔肉吼!」


  阿夕拉走他暴怒的媽媽,我一定要宰了這個死小孩!


  「您哪裡都不去?…可是我、可是……」


  七仙抬起頭來,想要確定些什麼。拜託,有什麼好猶豫的,給我養就對了。


  「我真的可以待在這個家嗎?」


  「是啊。」


  「大姐,我不是問妳。」七仙用殺傷力不高的泛紅眼睛瞪我一眼。


  「王爺公說:『七七乳加,沒錯,林之萍是個好女人,你就認她當媽媽吧?』,拜託,我沒有通靈耳朵也知道他的心意,你還在拖拖拉拉什麼?『林明朝』!」


  七仙頓時像是被雷劈到,震了一下,然後又萎靡下去,對我比中指。啊啊,這個不孝子。


  「抱歉,我已經試著阻止她破壞氣氛。」阿夕再次把我拉離兩步。「而且你們把小弟嚇壞了。」


  熊寶貝不知道什麼時候落在地上,一點一滴往七仙爬去,直到熊爪子壓住七仙的褲管,不要他的小七哥哥離開。


  「好啦,袜哭啦!」七仙自暴自棄抓亂他那顆白頭,背起熊寶貝,一方面把神像端到茶几,磕上三個響頭,再從衣服堆裡找件黑襯衫出來,包好他的王爺公。「我明早再開壇安您,您先睡一下。」


  接下來,是不是該輪到我啦?


  「大姐。」


  「我知道,我都明白,我快餓死了,咱們開動吧!」


  「算了。」七仙直接轉向阿夕。「我就暫住下來,請讓我再叨擾一陣子。」


  「歡迎。」阿夕微微一笑。


  這一頓吃很平常,除了阿夕去弄了一個超級豐盛的水果拼盤,吃到我們腆著肚子攤在沙發看電視。我閒著也是閒著,乾脆來捏一下小七的腰。


  「很好,有長肉。」


  「…大姐,這是性騷擾。」


  阿夕在旁邊坐得筆直,偷偷拉好靠我這邊的衣擺。


  一直到睡覺時間,七仙在他房門前徘徊良久,讓我認真考慮是不是要把他抱回房裡餵一籃胡蘿蔔。


  「媽媽、大哥,晚安!」


  「碰」地一聲,門關上了,而我還沒反應過來。


  「阿夕,他剛才說了什麼?」


  今夕一臉遺憾,不過嘴角卻翹得老高。


  「媽,真可惜,他這輩子大概不好意思再講第二遍了。」


  

 

 


  賤人!


  夢裡,我聽見男人氣急敗壞罵著。


  哎呀,先生你認錯人了,我是「母親」。

 

 

 

 

 

  清早的陽光特別明亮,總覺得這是個溫暖的好預兆。我找件能遮住脖子勒痕的高領襯衫,笑臉滿面去見我的孩子們。


  一進客廳就聞見薰香,木雕神像已經安置在舊梳妝台上;斜看過去,沙發垂著兩隻腿,我悄聲接近想給他一個驚嚇,卻在看到小七七的睡臉時怔住了。


  黑髮,穿著格子制服,七仙看起來還蠻像一般高中生,特別是阿夕大學隔壁那一間。


  「媽,早安。」阿夕其實就在餐桌那邊倒牛奶。


  「喝啊,這是?」我指向打盹中的小七七。


  「他原本的學校太爛了,我給他弄個新學籍,不過校方不接受奇怪的髮色。」阿夕把需要大費周章的事輕描淡寫過去。「他天沒亮就起來作法,妳別去夾他鼻子玩。」


  我扼腕縮回右手。


  吃過飯,我們林家今天就要出門去上班上學。阿夕把哭著追出來的熊寶貝安撫好抱回公寓,七仙坐在他大哥的機車後座。


  「小七,要好好唸書,不要學媽媽我在老師座位裝按摩棒戳他們屁眼吶!」


  「誰像妳那麼無聊!」


  然後阿夕抓著機車鑰匙衝出來,我知道快遲到了,但就是想看著他們平安出發。


  突然,大兒子經過我的時候扯開我的後領,我趕緊做出噤聲的手勢。


  「回來再跟妳算帳。」


  阿夕拋下像是阿娜答捉姦在床的耳語,一把跳上他的黑色一二五,拍了拍弟弟膝蓋,油門催下,人車揚長而去。


  路上小心,孩子們。


  「大姐,快去工作!」七仙回頭大喊,我揮了揮手,直到看不見彼此。


  我撥了通電話,接到老王辦公室。


  (拒絕一切要求,妳給我十五分鐘內現身!)


  不太妙啊,包大人很生氣。


  「嘿,是這樣啦,幫我叫救護車……」


  眼前一黑,我昏倒在自家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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